三(第6/10页)

“那大概是红鱼吧。”三四郎心想,母亲送这礼物也太寒酸了。但野野宫却问了很多关于红鱼的问题。三四郎特别介绍了一遍吃法:酒糟先不要洗掉,烤熟之后,盛盘之前再擦掉酒糟,否则味道就不好了。

两人绕着红鱼随意闲聊着,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三四郎正要开口向主人告辞,突然有人送来一封电报。野野宫撕开信封读了一遍,嘴里嚷着:“这可麻烦了。”三四郎觉得自己不能佯装不知,却又不想过分干涉别人的闲事,只能面无表情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野野宫说着,便将手里的电报递给三四郎。只见纸上写着“速来”两个字。

“要到哪儿去?”

“嗯。我妹妹最近生病了,在大学医院里住院。是她叫我快点过去。”野野宫说,脸上并无慌乱的表情,反倒是三四郎听了大吃一惊。因为一下子听到野野宫的妹妹、妹妹的病、大学医院等,然后,他又想起池边遇到的那个女人,脑中便把这些全都混在一块儿,心里不免震惊。

“那是病情变重了吧?”

“不是的。其实家母已经去照顾她了。如果真是因为病情,还不如坐电车赶回来叫我快呢……这只是妹妹跟我开玩笑吧。那家伙脑筋不太好,常干这种事。而且因为我搬到这儿以后,还没去过医院。今天是星期天,大概她以为我会去看她,所以发了这电报。”语毕,野野宫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您还是去看看吧。万一病情恶化就糟了。”

“没错。虽说只有四五天没去看她,应该不会有什么突然的变化,但我还是去看看好了。”

“说什么都不如去一趟吧。”

野野宫决定动身前往医院。做出决定的同时,他向三四郎提出一个请求。大致意思就是说,万一这电报真的是因为病情而来,那他今晚就没法回来了。如此一来,家里就只剩女佣独自看家,但这女佣胆子很小,附近的治安又不好,今天也是凑巧碰到三四郎来访,如果不影响他明天的课业,不知三四郎能否在这儿留宿一晚。如果电报只是开玩笑,那他立刻就会赶回来。其实今天如果事先知道要去医院,他会像平常一样拜托佐佐木,可是现在临时找他也来不及了。其实不论是谁,只需要有人在这儿住一晚就行,另一方面,他也不知自己今晚究竟会不会住在医院。既然还不知道结果,就先要麻烦人,这种请求听起来似乎有点自私,所以他也不太好意思过于强求……说了一大堆,野野宫想要表达的意思大致就是这样,当然他并没向三四郎直接提出要求。不过,三四郎是个不需要直接拜托的人,听完这番话,他当场就答应了野野宫的请求。

两人正说着这事,女佣过来询问晚餐怎么办。“我就不吃了。”野野宫说完,又对三四郎开口:“真抱歉,等一下只好请你独自用餐了。”于是连晚饭都顾不上,就出门去了。野野宫刚离开,三四郎立刻又听到他的大嗓门从黑漆漆的萩花丛中传来:“我书房里的那些书,你可以随便拿来看。只是没什么有趣的书,你随便翻翻吧。也有一些小说哟。”

语毕,野野宫就不见了。三四郎一直送到回廊边,并向主人连声道谢。这时,他看到院外那片大约十平方米大小的孟宗竹林,因为长得并不茂盛,每根竹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三四郎就在那八畳的书房正中央吃着小膳桌上的晚餐。他抬眼望向膳桌,上头果然按照主人的吩咐放着一条烤红鱼。三四郎闻到久违的故乡香气,心里觉得很高兴,但是米饭却煮得不好吃。三四郎朝那伺候晚餐的女佣看了一眼,果然就像主人说的,长着一副胆小的相貌。

吃完了晚餐,女佣将膳桌收回厨房,书房里只剩三四郎一个人。独自静下来之后,他突然开始为野野宫的妹妹担心起来,一下觉得她可能快死了,一下又觉得野野宫好像去得太晚了,最后甚至还觉得野野宫的妹妹大概就是上次看到的那个女人。他反复回想着女人的容貌、眼神、服装,还有当时的情景,又想象女人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野野宫站在床边跟她交谈的模样,幻想到后来,更觉得只有女人的哥哥陪她还不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代替她哥哥,正在床边亲切地照顾那女人。三四郎胡乱地编织着梦,突听一列电车从孟宗竹林下方呼啸而过。也不知是因为地板下面的木架还是土质的影响,日式房间也跟着微微摇晃起来。

三四郎不再幻想照顾病人,转而开始打量房间。这是一栋很古老的建筑,梁柱非常典雅,但是纸门却关不紧,天花板也是黑漆漆的,只有电灯闪耀着现代的光芒。像野野宫这种新时代的学者,如果因为新奇而住在这种老屋里,每天望着那堆封建时代的孟宗竹林度日,那倒是跟他的身份颇为相称。对老式建筑感到新鲜,当然是他个人的自由,但如果是不得已而自我放逐到这郊外来,那就太可怜了。三四郎曾经听说,像野野宫这样的学者,每月只能从大学领到五十五元的薪水,因此才不得不再到私立学校授课吧。再加上妹妹现在又在住院,肯定负担不起。说不定他搬到大久保来,也是因为经济因素……三四郎胡思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