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钢琴家(第14/21页)

“我一直很担心他,你知道吗?他有点被扳回来了,14岁的小男生。他一直很迷茫,和那些不好的人交朋友,变得落后了……”

“哦,是吗?”

“对,他不爱和我说太多,但他现在恢复正常了。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老师,谢谢你。”

“很好,他是个很有希望很开朗的孩子。他写的关于‘二战’还有英联邦对奴隶制影响的论文都非常好,得了A,他本来就是这么优秀的孩子。”

“他还想要考大学了,读历史系,你知道吗?这些天,实在是太难得了。虽然大学很贵,但我希望他能去读,我之前一直在祈祷,现在上帝终于垂怜我了。我们过得很难,但他有决心,他想上大学了。”

我感到内心的骄傲快要溢出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当老师。虽然非常微小,见效缓慢,但我确实能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他是个很聪明的……”我余光看到,卡米拉也在家长中间。她取下眼镜揉揉眼睛,看起来有点累的样子。她看着自己桌前的试卷,想要集中注意力。

我试图把注意力收回来,但我内心里还有以前的画面挥之不去:露丝弥留之际的脸、玛丽恩看书的模样、被熊熊大火烧毁的房子。

1666年,整个城市有一场大火。我加入了救援灭火的队伍,并且还试图冲进一家伦敦大桥旁边的商店,在火场中烧死自己。

“对的,我觉得这样很对。”我没听到安东的妈妈刚才说了什么,但是随口附和表示认同。

然后毫无预兆,卡米拉晕过去了。她从椅子上滑落,碰翻了面前的桌子,脚一直在抽搐。毫无预兆,她在家长见面会的时候出了状况。

我一直不是喜欢掺和这种事情的人,即使没有信天翁社会要求我们明哲保身,我也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凑上去,一般是远远地旁观事态的发展。但这次有点不同,我年轻时候的冲动好像回来了,那个在剧院里为了保护露丝和格瑞丝、意气风发犯下祸事的我,好像又回来了。

我不由自主地跑到她跟前,达芬妮也在往这边跑。卡米拉全身一直在不间断地颤抖。

“把桌子扶起来!”我大声指挥达芬妮。

她照做了,并且吩咐其他人叫救护车。

我把卡米拉放平。

很多人都围在旁边。这就是21世纪的人类的共性,每个人都喜欢看热闹。

卡米拉慢慢停止抽搐,回过神来。她先是没反应过来,环视四周,有些茫然,随即就是尴尬。有那么一两分钟,她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的脸。

达芬妮端过来一杯水,并且对围观的家长和同事们说:“大家让一让,给她一点休息的空间。来,稍微后退一点,让空气流通一下。”

“还好,没事。”我对卡米拉说,“你刚刚只是突然抽搐了。”

“只是”这个词似乎有些太轻描淡写了。

“我,哪里,在哪里?”

她看着周围,支撑着坐起来。她还很虚弱,身体缺乏一股精气。我和达芬妮合力把她搀扶回自己的座位上。

“我现在在哪儿?”

“运动场。”达芬妮的神色让人不自觉地安心,“你在上班,在学校里。没事的,亲爱的,这是一个……一个意外,你刚刚突然抽搐了。”

“学校。”卡米拉的语气非常迷茫和困倦。

“救护车马上就要来了。”有个家长拿着手机,插话道。

“我没事。”她说。她看起来还有点懵懂和迷茫,以及深深的疲惫和困惑。

她看着我,皱着眉,好像不认得我是谁,又或者是她想起了一些别的。

“你没事的。”我安抚她。

她的眼睛牢牢盯在我身上:“我认得你。”

我只好对她微笑,达芬妮还在我们身边,我有点尴尬,只好哄她道:“你当然认得我,我们是同事。”然后我有点欲盖弥彰地想要说给周围人听,“我是新来的历史老师。”

她靠在那里,喝了一小口水,摇摇头:“西罗酒店。”

我的内心被重重一击。中央公园遭受飓风之后那天,海德里希在公寓对我说的话一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发生过的事不会消失,只是暂时隐藏起来。”

“我——”

“你在那里弹钢琴,然后还有一天,我看到你在另一个酒吧里弹琴。”

我内心只有两个想法。

要么我现在是在做梦,其实也有可能的,我之前也梦到过卡米拉。

又或者,她也很老了,青春的皮囊下,是一个老迈的灵魂,她也是个信天翁。我在她Facebook上看到的几年前的照片,可能只是她PS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之前对她感到很特别,因为我们之间有微妙的相同点,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对她有了错觉。当然,也可能她是从别的地方知道的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