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14/20页)

“我心里总觉得难熬。”约翰说。

“,别告诉人家。你到河里去,把头钻到水底下,在流水里轻轻忏悔吧。”

爸听了妈的话,慢慢地点点头。“她说得对,”他说,“告诉人家倒是可以把苦闷减轻些,可是那难免把罪恶散布出去。”

约翰伯伯抬起头来,望望太阳余光照耀下的群山,群山都映到他的眼睛里来。“我真希望能把那些念头除掉,”他说,“可是我办不到。那些念头老在我心里作怪。”

罗莎夏在他后面,睡眼惺忪地从帐篷里走出来。“康尼在哪儿?”她焦躁地问道,“我好久没看见康尼了。他上哪儿去了?”

“我没看见他。”妈说,“我要是看见他,就对他说你找他。”

“我不大舒服,”罗莎夏说,“康尼不该离开我。”

妈抬起头来,看看女儿浮肿的脸。“你哭了吧?”她说。

罗莎夏眼睛里又淌下眼泪来。

妈沉着地接下去说:“你得沉住气才行。我们这儿还有许多人呢。你得沉住气才行。你来削削土豆。你是为自己发愁吧?”

罗莎夏本想回帐篷里去。她竭力想避开妈那双严肃的眼睛,但是那双眼睛却强制住她,于是她便慢慢地向火边走来了。“他不该走开。”她说,但是眼泪却收住了。

“你得干点儿活才行,”妈说,“老坐在帐篷里,心里就要发愁。我一直没工夫来管你,现在我要管你了。你拿这把刀去削那些土豆吧。”

罗莎夏跪下去照妈的话办了,但她厉声说:“等我见到他再说,我要质问他。”

妈慢慢地微笑了一下。“只怕他会打你耳光呢。你成天唉声叹气,要不就是胡思乱想地哄自己,挨打也活该。他要是真把你打得懂事一点儿,我还要祝福他呢。”罗莎夏两眼闪出怨恨的神色,却没有作声。

约翰伯伯用粗大的大拇指把那根锈钉子深深地按进土里去。“我非向大家说不可。”他说。

爸说:“好,那你就说吧,真见鬼!你杀了谁?”

约翰伯伯把大拇指探进蓝布裤的表袋,挖出一张折着的脏钞票来。他把钞票摊开,让大家看。“五块的。”他说。

“偷来的吗?”爸问道。

“不,是我的,我一直藏着。”

“是你自己的吗?”

“是的,不过我不该把它藏起来。”

“我并不觉得这有多大的罪过,”妈说,“这是你的呀。”

约翰伯伯慢慢地说:“还不单是把钱一直藏起来。我藏着它还打算去喝酒呢。我每逢心里难受就想喝酒,现在我知道又快到想喝酒的时候了。我本来还没这种打算,可是偏巧这时候—牧师为了救汤姆,宁肯牺牲自己,替他受罪去了。”

爸直点头,歪着脑袋听着。露西像一只小狗似的用胳膊肘爬着,移过身来,温菲尔德跟在她后面。罗莎夏用刀尖挖着一个土豆的芽。傍晚的天光暗下来,变得更青了。

妈用一种尖锐的实事求是的声调说:“我不懂为什么他救了汤姆,就使你要喝酒。”

约翰痛苦地说:“这道理也难说。我只觉得非常难受。这件事他随随便便就做了。他往前迈了一步,说:‘这是我干的。’他们就把他带走了。不知怎的,我也就想喝个醉。”

爸还是点着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人家,”他说,“要是我的话,我要喝酒就干脆去喝了。”

“本来我想总有一天,我可以干一件什么事情,赎掉我心灵上的罪过,”约翰伯伯怪难受地说,“可是我错过了机会。我没抓紧那个机会—让它跑掉了。喂!”他说,“钱是归你管的,你给我两块吧。”

爸不大情愿似的伸手到衣袋里,摸出皮夹来。“你要喝醉,也花不了七块钱吧?你用不着喝香槟呀。”

约翰伯伯把自己的钞票递过去。“你拿着这个,给我两块钱。我花两块钱就能喝个大醉了。我不肯再犯浪费的罪过。往后我只花自己挣的钱了。永远这样。”

爸接着那张龌龊的钞票,把两块钱交给了约翰伯伯。“拿去吧。”他说,“一个人非干不可的事,只好让他去干。别人也说不出多大道理去劝阻他。”

约翰伯伯接过钱来。“你不见怪吗?你知道我是不得已吧?”

“唉,我知道。”爸说,“你自己非干不可的事情,你自己明白。”

“不这么办,我就熬不过这一夜。”他说。他转过头来看看妈。“你不会怪我吧?”

妈没有抬起头来。“不会,”她轻声说,“不会—你去就是了。”

他站起身来,在暮色中怪可怜地走开了。他走上混凝土公路,横过路面,到了杂货铺。在铁纱门前面,他把帽子脱下来,扔在尘土里,像是自怨自艾似的用脚跟使劲把它踩了一阵。他让那顶又破又脏的黑帽子留在那里,走进铺子,来到铁丝栏后边放着威士忌酒的橱架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