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甘蓝菜与国王(第6/15页)

“啊。”奎克拿着刀正叉起一小片鱼肉,我有一种说了很多话,但一无是处的诡异感。“什么时候?”

“两星期后,我是伴娘。”

“然后呢?”

“然后什么?”

“然后,就你一个人了,不是吗?她会跟丈夫一起住。”

奎克对自己的事情总是闭口不谈,别人的事却瞒不过她分毫。关于斯凯尔顿她只字未提,只是专心探究我这个人,并迅速直击我内心深处的恐惧。事实上,辛兹即将搬离我们的小公寓这件事,就像一个无声的问号一样横在我和我的老朋友之间,我有种不祥的沉重感。我们都很清楚她会离开去跟塞缪尔一起住,而我无法想象独居的日子,对此,我们二人心照不宣。我吹嘘着我的新工作而她操心着婚礼嘉宾,并帮我做我并不喜欢吃的三明治。唯一庆幸的是,我在斯凯尔顿的薪水足以弥补她那部分房租。

“我喜欢独处,”我说着,用力咽下口水,“有点私人空间很好啊。”

奎克想再取一支烟,但好像又打消了念头。假如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我思忖着,她大概早已抽了不下三支烟了。她的视线在我脸上短暂停留,同时掀起餐车上的不锈钢圆罩,里面是一个柠檬馅饼。“吃一点儿吧,巴斯琴小姐,”她说,“这么多食物。”

我吃了一个柠檬馅饼,她却一口没碰。她仿佛生来就习惯这一切:抽烟、电话订餐、离题的观察。我想象着她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在吵嚷的伦敦闪亮登场,如猫般矫捷地避过了伦敦大轰炸。我用作家南希·米德福德和伊夫林·沃笔下的人物拼凑出她的样子,再加上新近阅读的缪丽尔·斯帕克。或许是学校灌输给我的虚荣心作祟——我所接受的教育跟那些教授拉丁文和希腊语,充斥着板球男孩的英国学校并无二致——我渴望遇见离经叛道而理直气壮的人为生活增色。这些只会在小说里出现的人,我觉得自己遇之无愧。奎克直来直去,我甘之如饴。过去的生活是如此暗淡,我开始为自己调配一杯当下的梦幻之酒。

“我对你的求职信很有兴趣。”她说,“你写得很好,非常好。你在大学里似乎也是尖子生,我认为你当秘书太浪费了。”

恐惧掠过心头。我是不是没有通过试用期?这是不是要我走的意思?“我很高兴在这里工作,”我说,“这里是个很棒的地方。”

她对我的奉承话做了个鬼脸,我猜不透她的心思。我拿了一个面包卷放在手心,它的大小和重量跟一个有袋动物差不多,令人想轻轻地抚摸一番。我察觉到了奎克的目光,转而把手指戳入了面包皮。

“你打算写点什么?”

我想起了我办公间打字机里的纸张:“主要是诗,我希望有一天可以写小说。我还在等一个好故事。”

她笑了。“别等太久。”她的反应让我松了一口气,通常我告诉别人我想写作,他们都会把自己的故事毛遂自荐为一个完美题材。“我是认真的,”奎克说,“千万不要耽搁。因为你永远无法预知未来,什么事会突然发生。”

“我不会的。”我说,很高兴她这么坚持。

她靠回椅背:“你让我想到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是吗?”我有点受宠若惊,等着她说下去。但她脸色一变,熄灭了烟灰缸边上的那支烟。

“你觉得伦敦怎么样?”她问,“你是1962年来的。你喜欢住在这儿吗?”

我愣了一下。她探过身来。“巴斯琴小姐,这不是一个测验,只是我的好奇。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对别人说,我发誓。”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许是酒精作祟,也许是她直率的脸,或者是因为她没有嘲笑我的写作梦。仗着年轻,又或是想起了刚才的那位门房哈里斯,总之我脱口而出。“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煤烟。”我说。

她笑了:“这里脏透了。”

“在特多,大人总是告诉我们伦敦是片神奇的土地。”

“我也是。”

“您不是本地人?”

她耸耸肩:“我来这儿太久了,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你会觉得伦敦是个秩序井然的地方,富足、真诚,有大片绿地。让你觉得距离被缩短了。”

“什么距离,巴斯琴小姐?”

“我是说,女王管辖着伦敦也管辖着你的国度,所以感觉伦敦也是你的一部分。”

“明白了。”

我不认为奎克能真的明白,于是继续说下去:“你觉得这儿的人能理解你,因为他们也读狄更斯、勃朗特和莎士比亚。但我还没遇到过一个可以说出三部莎翁剧作的人。在学校里,他们给我们看那些讲英国生活的电影——白墙上投映着圆顶礼帽和巴士——但户外传来的只有树蛙的声音。为什么会有人给我们看这些?”我的音量越来越高,“我觉得英国的每个人都是贵族——”我住了口,担心说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