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第5/18页)

“你多大了?”

“十九岁。”奥利芙答道,她看到特雷莎眉头紧锁,继续道,“我知道,说来话长,但我妈妈的身体不好。”

“她看起来气色不错。”

“只是表象。”

特雷莎被奥利芙尖锐的语调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想知道这个穿着宽松夹克衫的美丽而易怒的女人到底是怎么了。“你在这儿会需要帮手的,小姐。”她说,“这里不是伦敦。你会煮饭吗?”

“不会。”

“打扫呢?”

“不会。”

“你骑马吗?”

“不会骑!”

“我会帮你的。”

“好吧,你多大了?”

“十八岁。”特雷莎说了谎,实际上她才十六岁。她知道老外们对年纪常抱着天真烂漫的态度,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是孩童模样。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特雷莎自己可没有这种运气,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如同矿石一样古老。“我哥哥——”她开口,又停下。她不想谈艾萨克的不必要的事。她从口袋里拿出三个信封。“Tomate, perejil, cebolla.”她用西班牙语说。

“土豆、香菜、洋葱?”奥利芙说。

特雷莎点头。她本来没打算把它们当礼物送出去。实际上她是想把它们带来悄悄种到女公爵肥沃的土地里,最终为她自己收获果实的。“给你的。”她对女孩说。十六年来,特雷莎还从没给别人送过礼物。

奥利芙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往屋子里看去。房间深处传来萨拉的笑声和男人们低沉的说话声。“我们一起种吧。”她说。

“现在?”

“现在。”

奥利芙从果园尽头的小屋里找到两把生锈的耙子,递给特雷莎一把。特雷莎惊讶于眼前这个欣然留下来的女孩,她们一起翻松坚硬的泥土,一起除草。她不想为此过于高兴,但又没法控制自己。奥利芙这样的女孩选择留在外面而不是跟大家进屋去,肯定不多见吧。她劝奥利芙在袜子外面套上一双长靴,奥利芙低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脚。“哦,没关系,”她说,动动脚趾上的补丁,“我喜欢踩在土地上的感觉。”

特雷莎认为,只有那种拥有无数袜子的富家女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巴内蒂小姐,同样为乡村生活而来,她呆呆的,像是会说出这种话来。但奥利芙不同,她不假思索的果断和她全心全意的接纳,令特雷莎不仅原谅了她的突发奇想,还对她毫不介意的穿鞋态度刮目相看。

奥利芙卷起自己的袖管,到园子尽头的水井里用洒水器打来两罐春日雨水,特雷莎喜欢她小臂上的肌肉和微弱的耐力,而且她没让一滴水洒出来。她们拿着洒水器沿着翻新的泥土来回浇水,特雷莎看到水珠中浮现着一道小小的彩虹。就算有坚硬的泥石刺痛脚跟,奥利芙也毫无怨言。

哈罗德请特雷莎从打扫一楼的房间开始做起,并清扫悬挂在角落里的蜘蛛网。她从一件男式衬衫上撕下布条,把它们浸在一碗醋里,还加了些她的柠檬汁,接着用力洗擦起窗户上的层层污垢。她从花园里摘了些迷迭香和鼠尾草,点燃放在石板路上。艾萨克在储藏室的壁橱里找到了两台电暖炉,把它们放到前面朝东的客厅里,待太阳光从那些粉白色的墙面上挪开时取暖用。他答应他们会再带些柴火来。

特雷莎用那只鸡给施洛斯一家做了午餐,但拒绝了一起吃饭的邀请,尽管艾萨克接受了提议。那只鸡端出烤箱的时候,奥利芙知道他们有了一位新仆人。但艾萨克呢——他们是怎么说服他留下来的呢?

大厅里的钟摆敲了四下。“天啊!”萨拉坐在餐厅的饭桌上说。她很雀跃,这一天的生活有了很大起色,但并非万无一失。“今天怎么过得这么快?好冷——我还以为西班牙南部很热呢。”她换了一件米色长袖家居外套和一条崭新的红色羊毛裤,她的衬衫上也有与之搭配的猩红圆点。不知何时,她还涂了脚指甲油,奥利芙看到了陶土地板上有十个红色小方块。

“会热起来的。”

厨房里传来像是短兵相接的声音,特雷莎正把锡盘陆续放到碗架上。

“好吧,我得把泳衣找出来,”萨拉说,“你去过伦敦吗,罗布尔斯先生?”她问,转向坐在左边的他,往他白色的小杯子里倒咖啡。“你抽烟吗?吃杏仁吗?”

“是的,我抽烟。啊,不——谢谢。”

“请吧,抽支烟。哈罗德从马拉加弄来的。他只抽德国烟,所以我们只有这个。”萨拉摆弄着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她的手腕上满是叮叮当当的镯子。艾萨克接过她指尖的烟,给自己点上。

“我没去过伦敦。”他用近似敬畏的语气提到伦敦。伦敦的手写体、亨利八世、伦敦塔、中殿律师学院。奥利芙印象中的伦敦是另一番模样——孤独地穿过圣詹姆斯公园、沿林荫大道走去国家肖像馆,去那里看她最爱的荷尔拜因,之后在克雷文街的莱昂小店花一便士买小圆面包,或在安本克门特公园内散步。那些才是她怀念的——才不是别的伦敦景象,无聊得令人窒息的鸡尾酒会,女人们夸张的玫红腮红,老男人身上的特兰佩理发店剃须膏的刺鼻柠檬味,言之无物的牛津男孩脸上的红色青春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