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四 · 滦 阳 消 夏 录 四(第18/28页)
我的大女儿嫁给德州卢氏,居住的村庄叫纪家庄,曾经看见一个人躺在小溪旁,身穿败絮痛苦呻吟。仔细一看,全身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有一个虱子,虱子的嘴伸进毛孔,后足钩在败絮上,不能解开衣服,解开就会痛彻心髓。人们束手无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地死去了。这大概是夙孽的报应吧!
汪阁学晓园,僦居阎王庙街一宅。庭有枣树,百年以外物也。每月明之夕,辄见斜柯上一红衣女子垂足坐,翘首向月,殊不顾人。迫之则不见,退而望之,则仍在故处。尝使二人一立树下,一在室中,室中人见树下人手及其足,树下人固无所睹也。当望月时,俯视地上树有影,而女子无影。投以瓦石,虚空无碍。击以铳,应声散灭;烟焰一过,旋复本形。主人云,自买是宅,即有是怪。然不为人害,故人亦相安。夫木魅花妖,事所恒有,大抵变幻者居多。兹独不动不言,枯坐一枝之上,殊莫明其故。晓园虑其为患,移居避之。后主人伐树,其怪乃绝。
注释
旋:不久,很短的时间。
译文
内阁学士汪晓园,租住阎王庙街一处房子。庭中有棵枣树,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东西了。每到月光明亮的晚上,就能看见斜枝上面,有一个红衣女子垂着腿坐着,翘首望月,一点儿也不怕人。可是靠近去看就不见了,退后望去,又仍在原处。曾经叫两个人一个站在树下,一个呆在屋里。屋里的人看见树下人手能够到红衣女的脚,树下人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当红衣女坐在树上望月时,地上有树的影子,红衣女却没有影子。用瓦块石头投去,就好像打在虚空一样。用鸟枪打,她随声而灭;硝烟一过,又恢复了原形。主人说,自从买了这座房子,就有这个怪物,但她不害人,所以人和她相安无事。木魅花妖,是常见的,大多数都会变幻。而这位红衣女却不动也不说话,呆坐在树枝上,实在不知什么原因。汪晓园担心她为害,搬到别处避开了,后来主人伐了树,这个怪物才绝迹了。
廖姥,青县人,母家姓朱,为先太夫人乳母。年未三十而寡,誓不再适,依先太夫人终其身。殁时年九十有六。性严正,遇所当言,必侃侃与先太夫人争。先姚安公亦不以常媪遇之。余及弟妹皆随之眠食,饥饱寒暑,无一不体察周至。然稍不循礼,即遭呵禁。约束仆婢,尤不少假借,故仆婢莫不阴憾之。顾司管钥,理庖厨,不能得其毫发私,亦竟无如何也。尝携一童子,自亲串家通问归,已薄暮矣。风雨骤至,趋避于废圃破屋中。雨入夜未止,遥闻墙外人语曰:“我方投汝屋避雨,汝何以冒雨坐树下?”又闻树下人应曰:“汝毋多言,廖家节妇在屋内。”遂寂然。后童子偶述其事,诸仆婢皆曰:“人不近情,鬼亦恶而避之也。”嗟乎,鬼果恶而避之哉?
注释
亲串:有血统或夫妻关系的亲属。
译文
青县人廖姥姥,娘家姓朱,是先太夫人的奶妈。没到三十岁就守了寡,发誓不再嫁人,跟了先太夫人一辈子。去世时享年九十六岁。她性情严正,遇到该说的话一定理直气壮地和太夫人争辩。先父姚安公也不把她看作普通的老妈子。她照顾我和弟弟妹妹睡觉吃饭,饥寒饱暖,都无微不至。但如果看到我们稍微有一点儿不守规矩,她就要责骂。她管教奴婢尤其严格,所以奴婢们心里都恨她。这样一来掌管库房钥匙的,管理庖厨的,都得不到一点儿私利,但是也对她没办法。一次,她带着一个小孩走亲戚串门回来,已是傍晚时分。骤然遭遇风雨,她赶紧躲到废园子的破屋里。雨下到夜里也没有停,隐约听到墙外有人说:“我正要到你的屋子避雨,你怎么冒雨坐在树下?”又听到树下有人说:“你不要多说,廖家的节妇在屋里。”于是再没有声音了。后来小孩偶然说起这事,奴婢们都说:“人不近情理,鬼也厌恶而躲避她。”呜呼,鬼真的是因为厌恶而躲避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