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三 · 槐 西 杂 志 三(第22/42页)
乌鲁木齐军吏茹大业言:古浪回民,有踞佛殿饮博者,寺僧孤弱,弗能拒也。一夜,饮方酣,一人舒拇指呼曰:“一。”突有大拳如五斗栲栳,自门探入,五指齐张,厉声呼曰:“六。”举掌一拍,烛灭几碎,十馀人并惊仆。至晓,乃渐苏,自是不敢复至矣。佛于众生无计较心,其护法善神之示现乎?
注释
栲栳(kǎo lǎo):亦称“笆斗”。一种用竹子或柳条编的盛东西的器具,形状像斗。
译文
乌鲁木齐军吏茹大业说:古浪县的几个回民踞坐在佛殿喝酒赌博,庙里的和尚孤单懦弱,不敢惹他们。一天夜里,他们正喝得高兴,一个人竖起大拇指叫:“一。”突然有一只可以装五斗的笆斗那么大的拳头从门口伸进来,五指一齐张开,大声喊:“六。”举掌一拍,蜡烛灭了,桌子也碎了,十几个人全吓得昏倒在地。直到拂晓才各自渐渐苏醒,从此后再也不敢来了。佛对于芸芸众生没有计较心,这可能是护法善神现形示警吧?
苏州朱生焕,举壬午顺天乡试第二人,余分校所取也。一日,集余阅微草堂,酒间各说异闻。生言:曩乘舟,见一舵工额上恒贴一膏药,纵约寸许,横倍之。云有疮,须避风。行数日,一篙工私语客曰:“是大奇事,云有疮者伪也。彼尝为会首,赛水神例应捧香而前。一夕犯不洁,方跪致祝,有风飐炉灰扑其面;骨栗神悚,几不成礼。退而拂拭,则额上现一墨画秘戏图,神态生动,宛肖其夫妇。洗濯不去,转更分明,故以膏药掩之也。”众不深信,然既有此言,出入往来,不能不注视其额。舵工觉之,曰:“小儿又饶舌耶!”长喟而已。然则其事殆不虚,惜未便揭视之耳。
又余乳母李媪言:曩登泰山,见娼女与所欢皆往进香,遇于逆旅,伺隙偶一接唇,竟胶粘不解,擘之则痛彻心髓。众为忏悔,乃开。或曰:“庙祝贿娼女作此状,以耸人信心也。”是矣未可知矣。
注释
壬午:乾隆二十七年(1762)。
译文
苏州书生朱焕,考中乾隆壬午年顺天乡试的第二名举人,是我分阅他的试卷后录取的。一天,我的几位朋友聚集在阅微草堂,喝着酒各自讲奇闻异事。朱生说:以前乘船,发现一个舵工脑门上总是贴着一块膏药,竖高约一寸左右,横长有两寸。他自称长了一个疮,必须遮起来避风邪。船行了几天,一个撑篙的船工悄悄告诉客人说:“这是件特别奇怪的事,说有疮是假的。他曾经是船工行会的头儿,祭祀水神,按规矩他应该捧着香在前面祷祝。一天晚上,他和妻子同房,犯了不洁的忌讳,正跪着致祝词,一阵风吹起香炉里的灰扑在他脸上;他吓得毛骨悚然,几乎没能完成仪式。退下来擦灰,额头上却出现一幅用墨画的春宫图,画里人物神态逼真生动,像极了他们夫妇二人。洗也洗不掉,反而越洗越清晰,所以他用膏药遮着。”众人并不很相信,然而,既然有这种说法,出出进进,大家不能不盯着他的额头看。舵工觉察出来,骂道:“小孩子又在多嘴多舌了。”他也只是长叹罢了。可见这件事不是虚构,可惜不便揭开膏药察看。
还有,我的奶妈李老婆子说:从前攀登泰山的时候,一个妓女和她的情人都去进香祈祷,在旅店里遇上了,两人找了个机会,亲了一下嘴,两个人的嘴唇竟像被胶粘住一样分不开了,用力拉,就痛彻心髓。大家为他们忏悔,才分开了。有人说:“是庙祝贿赂妓女干的,用来加强人们对这座庙的笃信。”不知是真是假。
献县刑房吏王瑾,初作吏时,受贿欲出一杀人罪。方濡笔起草,纸忽飞着承尘上,旋舞不下。自是不敢枉法取钱,恒举以戒其曹偶,不自讳也。后一生温饱,以老寿终。又一吏恒得贿舞文,亦一生无祸,然殁后三女皆为娼。其次女事发当杖,伍伯夙戒其徒曰:“此某师傅女,土俗呼吏曰师傅。宜从轻。”女受杖讫,语鸨母曰:“微我父曾为吏,我今日其殆矣。”嗟乎,乌知其父不为吏,今日原不受杖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