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四 · 槐 西 杂 志 四(第11/41页)

这位老先生赶忙要来《朱子语类》翻看,看了很长时间,才颓丧地说:“原来朱子还有这样一本书!”说完,沉默地走了。

然而我对朱子的观点还有疑惑的地方:按朱子的主张,人是秉承天地之气而生,死后气散而还归于天地。叶贺孙记录中所说的“人的生死,如同鱼在水中,外面的水就是肚子里的水,鳜鱼肚子里的水与鲤鱼肚子里的水是一样的”,这个道理十分精辟;但是这不能像祭祀之礼那样由圣人制订,载于经典,所以不得不说先人与子孙一气相通,重新聚起来接受祭祀;受祭之后,又散入虚无之中。我不明白这种气散入虚空之后,是与天地间的元气混为一体呢,还是混杂于元气之中?如果混为一体,那就如同百川归海,众水合一,无法分清哪是长江水,哪是淮河水,哪是汉水之水了。又如同用五种调料做汤,合成一种味儿,然后也就无法分出这味儿中哪是姜味儿,哪是盐味儿,哪是醋味儿,哪是酱味儿。又怎么能从天地间分离出某某人的气,使之与各自子孙的气息相通呢?如果是掺杂在元气之中,那么它就会像灰尘一样四散飞扬,不知会分离到几万几亿个地方,像游丝乱飞,相互分开不知几万几亿里远。遇到子孙祭祀,他们只是星星点点,条条缕缕,分散在广阔的空间,如果说能聚合为一,不是太不近情理了吗?即便是能聚合,这种气如果没有知觉,又怎么能感觉到子孙的祭祀呢?又怎么享用祭品呢?这种气如果有知觉,知觉由何而起?有知觉必然有心,那么心附着在哪里呢?所以如果有心就一定有身。有了身,就是鬼了,于是又成为一个鬼。而且,这种气聚集起来之前,如果那亿万微尘、亿万缕缕,尘尘碎缕皆有知觉的话,就不止是一个鬼了。不过是佛家所说的鬼,潜藏于地下;儒家所说的鬼,旋转于空中。佛家的鬼,平时一直存在;儒家的鬼,是临时凑合起来的。他们又怎么能相互比较、取胜呢?这实在不是学问浅薄的人所能弄明白的。

乌鲁木齐千总某,患寒疾。有道士踵门求诊,云有夙缘,特相拯也。会一流人高某妇,颇能医,见其方,骇曰:“桂枝下咽,阳盛乃亡。药病相反,乌可轻试?”力沮之。道士叹息曰:“命也夫!”振衣竟去。然高妇用承气汤,竟愈。皆以道士为妄。余归以后,偶阅邸抄,忽见某以侵蚀屯粮伏法。乃悟道士非常人,欲以药毙之,全其首领也。此与旧所记兵部书吏事相类,岂非孽由自作,非智力所可挽回欤?

译文

乌鲁木齐的某千总,得了伤寒病。有一个道士主动上门为他诊治,说他们过去有缘,特地前来相救。恰好一个被流放的高某的妻子,很懂医术,看了药方,吃惊地说:“桂枝吃下去,会使阳气过盛而死亡。药物和病情相反,怎么能轻易服用?”就极力阻止他。道士叹息一声说:“真是命啊!”抖抖衣服走了。高某的妻子用承气药汤治愈了千总的病,于是就认为道士是骗人。我从西域回来后偶然阅读邸报,得知千总因为贪污贮存的军粮,被处斩了。这才醒悟那个道士不是平常人,他想药死千总,让他保全身首。这与过去我记述的兵部书吏的事情相类似,难道是说如果是自己作孽,不是智慧所能挽回的么?

姚安公云:人家有奇器妙迹,终非佳事。因言癸巳同年牟丈瀜家不知即牟丈,不知或牟丈之伯叔,幼年听之未审也。有一砚,天然作鹅卵形,色正紫,一鸜鹆眼如豆大,突出墨池中心,旋螺纹理分明,瞳子炯炯有神气。拊之,腻不留手。叩之,坚如金铁。呵之,水出如露珠。下墨无声,数磨即成浓沈。无款识铭语,似爱其浑成,不欲椎凿。匣亦紫檀根所雕,出入无滞,而包裹无纤隙,摇之无声。背有“紫桃轩”三字,小仅如豆,知为李太仆日华故物也。太仆有说部名《紫桃轩杂缀》。平生所见宋砚,此为第一。然后以珍吝此砚忤上官,几罹不测,竟恚而撞碎。祸将作时,夜闻砚若呻吟云。

注释

癸巳:康熙五十二年(1713)。瀜(rónɡ):水又深又广。此处用作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