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六 · 姑 妄 听 之 二(第22/33页)

运使:漕运使、盐运使、转运使的简称。

同知:官名。各官衙长官的辅佐官,即副长官。

滃(wěnɡ)郁:云烟弥漫。

译文

转运使朱子颖说:过去做叙永县同知时,从成都回叙永的衙署,偶然路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停车休息。远远望见连绵的山峰顶上好像有人家;但是这座山峰像是刀劈一般陡峭,实在不是人能上得去的。恰好他带着西洋望远镜,就试着仔细看,只见有三间草房,向阳开门。有个老翁倚着松树站立,一个女孩子坐在房檐下,手里拿着什么,好像在低头缝补;屋柱上好像有对联,但是看不清楚。不久云气弥漫,再也看不见了。后来他又路过此地,树林山峰依然如故,再用望远镜看,却只是一座空山而已。也许那是仙人的住宅,因为偶尔不注意被人望见了,于是移居别处了么?

潘南田画有逸气,而性情孤峭,使酒骂座,落落然不合于时。偶为余作梅花横幅,余题一绝曰:“水边篱落影横斜,曾在孤山处士家。只怪樛枝蟠似铁,风流毕竟让桃花。”盖戏之也。后余从军塞外,侍姬辈嫌其敝黯,竟以桃花一幅易之。然则细琐之事,亦似皆前定矣。

注释

潘南田:潘是稷,字南田,号墨痴,又号剑门山人,秣陵(今江苏南京)人,清代画家。工花卉,有徐文长笔法,兼善写大竹,颇不俗。

樛(jiū):树木向下弯曲,绞结,盘缠。

译文

潘南田画风俊逸,但是性情孤僻,常常借酒在筵席上骂人,狂放落拓不合时宜。他为我画了一幅梅花横幅,我题了一首绝句:“水边篱落影横斜,曾在孤山处士家。只怪樛枝蟠似铁,风流毕竟让桃花。”不过是开开玩笑。后来我从军塞外,侍姬们因为这幅画色调黯淡,后来用一幅桃花图把它换掉了。这么说细微小事,也似乎都事先安排好了。

青县王恩溥,先祖母张太夫人乳母孙也。一日,自兴济夜归,月明如昼,见大树下数人聚饮,杯盘狼藉。一少年邀之入座,一老翁嗔语少年曰:“素不相知,勿恶作剧。”又正色谓恩溥曰:“君宜速去,我辈非人,恐小儿等于君不利。”恩溥大怖,狼狈奔走,得至家,殆无气以动。后于亲串家作吊,突见是翁,惊仆欲绝,惟连呼:“鬼!鬼!”老翁笑掖之起,曰:“仆耽鞠蘖,日恒不足。前值月夜,荷邻里相邀,酒已无多。遇君适至,恐增一客则不满枯肠,故诡语遣君。君乃竟以为真邪!”宾客满堂,莫不绝倒。中一客目击此事,恒向人说之。偶夜过废祠,见数人轰饮,亦邀入座。觉酒味有异,心方疑讶,乃为群鬼挤入深淖,化磷火荧荧散。东方渐白,有耕者救之,乃出。缘此胆破,翻疑恩溥所见为真鬼。后途遇此翁,竟不敢接谈。此表兄张自修所说。

戴君恩诏则曰实有此事,而所传殊倒置。乃此客先遇鬼,而恩溥闻之。偶夜过某村,值一多年未晤之友,邀之共饮。疑其已死,绝裾奔逃。后相晤于姻家,大遭诟谇也。二说未审孰是。然由张所说,知不可偶经一事,遂谓事事皆然,致失于误信;由戴所说,知亦不可偶经一事,遂谓事事皆然,反败于多疑也。

注释

鞠蘖:本意指酒母,用以指代酒。

译文

青县的王恩溥,是我祖母张太夫人奶妈的孙子。一天夜里,他从兴济回来,正好月光明亮,照得像白昼一般,看见一棵大树下,几个人正围坐在一起喝酒,桌上杯盘狼藉。一个年轻人起身邀他入座,一个老翁嗔怪年轻人说:“素不相识,不要恶作剧。”又严肃地对王恩溥说:“您得赶快走,我们都不是人,时间长了,恐怕这帮孩子对您不利。”王恩溥吓坏了,狼狈不堪转身逃走,跑到家时,气急败坏几乎动不了了。后来,王恩溥到一个亲戚家吊唁,突然见到了那个曾经在树下饮酒的老翁,他吓倒在地差点儿昏过去,只是连连喊叫:“鬼!鬼!”老者笑着把他扶起来,说:“老朽平日贪杯,天天喝不够。那天恰逢月明之夜,应邻居邀请,当时酒已经不多了,您来了,我怕再增加一个人无法尽兴,所以编了个瞎话把您支走。您还信以为真了呀!”在场的宾客都笑倒了,其中有一个客人亲眼目赌当时的场景,常常跟人们说起。一天夜里,这个客人偶然路过一座废弃的祠堂,见几个人闹哄哄地饮酒取乐,也有人邀他入席。他觉得酒味不对,心里正惊疑不定,却被群鬼挤进了深深的泥潭,群鬼已化作荧荧磷火散去了。直到天亮,他才被下地干活的人从泥坑里救了出来。从此他吓破了胆,反而怀疑王恩溥见到的是真鬼。后来他再遇见那个老翁,居然不敢交谈。这件事,是表兄张自修对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