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六 · 姑 妄 听 之 二(第24/33页)

注释

乾隆丙辰、丁巳:乾隆元年(1736)、乾隆二年(1737)。

译文

乾隆丙辰、丁巳年间,户部员外郎长泰公家有个仆人的妻子,年纪二十多岁,突然中风昏迷,只剩下一丝气息,到晚上就死了。第二天,人们正在整理棺材准备收殓,她的手脚忽然动起来,渐渐能屈能伸,不一会儿坐起来,问:“这是什么地方?”人们还以为她在说胡话。接着她把房间里四下打量了一遍,神情好像已经明白什么,连连叹气,默默无语,从此病一下子全好了。但是看她讲话的声音和走路的姿势,都像男子;而且她自己不会梳头理妆,见到她的丈夫,似乎根本不认识。大家觉得异常,仔细问她什么原因。她才说自己本来是个男人,几天前死了。魂灵到了阴间地府,管事的查出寿命还没有结束,然而应当贬为女身,让他就借这家女人的尸体复生。只觉得好像一下子睡过去,忽然梦醒,就已经躺在板床上了。人们问她的姓名和籍贯,她坚决不肯讲,只是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何必还要给前世带来羞辱。人们也就不刨根问底了。开始她不肯与那个仆人同寝,后来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勉强服从;然而每次同住,她都低声哭到天亮。有人偷偷听到她自言自语说:“读了二十年书,做了三十多年官,竟然要忍受羞耻被奴才侮辱吗?”她丈夫又曾听到她说梦话道:“积累金钱,只是供儿辈们享乐而已,多了又有什么用?”叫醒了问她,她却回答没说这些话。知道她想隐瞒,也就暂且不管。长公厌恶谈论鬼神之类的事,禁止家人传出去,所以这件事没怎么张扬,但是也有不少人知道。过了三年多,她终于郁郁不乐地病死了。至今人们也不知道她的前生是谁。

先师裘文达公言:有郭生,刚直负气。偶中秋燕集,与朋友论鬼神,自云不畏。众请宿某凶宅以验之,郭慨然仗剑往。宅约数十间,秋草满庭,荒芜蒙翳。扃户独坐,寂无见闻。二鼓后,有人当户立。郭奋剑欲起,其人挥袖一拂,觉口噤体僵,有如梦魇,然心目仍了了。其人磬折致词曰:“君固豪士,为人所激,因至此。好胜者常情,亦不怪君。既蒙枉顾,本应稍尽宾主意,然今日佳节,眷属皆出赏月,礼别内外,实不欲公见。公又夜深无所归,今筹一策,拟请君入瓮,幸君勿嗔。觞酒豆肉,聊以破闷,亦幸勿见弃。”遂有数人舁郭置大荷缸中,上覆方桌,压以巨石。俄隔缸笑语杂遝,约男妇数十,呼酒行炙,一一可辨。忽觉酒香触鼻,暗中摸索,有壶一、杯一、小盘四,横阁象箸二。方苦饥渴,且姑饮啖。复有数童子绕缸唱艳歌,有人扣缸语曰:“主人命娱宾也。”亦靡靡可听。良久,又扣缸语曰:“郭君勿罪,大众皆醉,不能举巨石。君且姑耐,贵友行至矣。”语讫,遂寂。次日,众见门不启,疑有变,逾垣而入。郭闻人声,在缸内大号。众竭力移石,乃闯然出,述所见闻,莫不拊掌。视缸中器具,似皆己物。还家讯问,则昨夕家燕,并酒肴失之,方诟谇大索也。此魅可云狡狯矣。然闻之使人笑不使人怒,当出瓮时,虽郭生亦自哑然也,真恶作剧哉。

余容若曰:“是犹玩弄为戏也。曩客秦陇间,闻有少年随塾师读书山寺。相传寺楼有魅,时出媚人。私念狐女必绝艳,每夕诣楼外,祷以媟词,冀有所遇。一夜,徘徊树下,见小鬟招手。心知狐女至,跃然相就。小鬟悄语曰:‘君是解人,不烦絮说。娘子甚悦君,然此何等事,乃公然致祝!主人怒君甚,以君贵人,不敢祟;惟约束娘子颇严。今夜幸他出,娘子使来私招君,君宜速往。’少年随之行,觉深闺曲衖,都非寺内旧门径。至一房,朱槅半开,虽无灯,隐隐见床帐。小鬟曰:‘娘子初会,觉䩄觍,已卧帐内。君第解衣,径登榻,无出一言,恐他婢闻也。’语讫,径去。少年喜不自禁,遽揭其被,拥于怀而接唇。忽其人惊起大呼。却立愕视,则室庐皆不见,乃塾师睡檐下乘凉也。塾师怒,大施夏楚。不得已吐实,竟遭斥逐。此乃真恶作剧矣。”文达公曰:“郭生恃客气,故仅为魅侮;此生怀邪心,故竟为魅陷。二生各自取耳,岂魅有善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