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六 · 姑 妄 听 之 二(第23/33页)

戴恩诏则说,确有其事,只不过事情的前后顺序被弄颠倒了。应该是那个客人先遇到了鬼,王恩溥后来听说了这件事。此后不久,王恩溥夜间路过某村,偶然遇到一位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这位朋友邀请他一道饮酒。他猜疑此人已经去世,就扯断衣襟逃走了。后来,王恩溥在亲戚家又遇到这个人,被痛骂了一顿。这两种说法,不知哪一种对。如果按照张自修所说的,人们不应该偶尔经历了一件事,就认为事事都是如此,以致因为误信而造成过失;从戴恩诏的说法,也可知人们不应该偶尔经历了一件事,就认为事事都是如此,反而因为多疑而造成过失。

李秋崖言:一老儒家,有狐居其空仓中,三四十年未尝为祟。恒与人对语,亦颇知书;或邀之饮,亦肯出,但不见其形耳。老儒殁后,其子亦诸生,与狐酬酢如其父。狐不甚答,久乃渐肆扰。生故设帐于家,而兼为人作讼牒。凡所批课文,皆不遗失;凡作讼牒,则甫具草辄碎裂,或从手中掣其笔。凡脩脯所入,毫厘不失;凡刀笔所得,虽扃锁严密,辄盗去。凡学子出入,皆无所见;凡讼者至,或瓦石击头面流血,或檐际作人语,对众发其阴谋。生苦之,延道士劾治。登坛召将,摄狐至。狐侃侃辩曰:“其父不以异类视我,与我交至厚。我亦不以异类自外,视其父如弟兄。今其子自堕家声,作种种恶业,不陨身不止。我不忍坐视,故挠之使改图;所攫金皆埋其父墓中,将待其倾覆,周其妻子,实无他肠。不虞炼师之见谴,生死惟命。”道士蹶然下座,三揖而握其手曰:“使我亡友有此子,吾不能也;微我不能,恐能者千百无一二。此举乃出尔曹乎!”不别主人,太息径去。其子愧不自容,誓辍是业,竟得考终。

译文

李秋崖说:一个老儒生,他家的空仓库里住着个狐精,三四十年从未作过怪。狐精常跟人对话,也很有学问;有时请他喝酒,他也出来,但是看不见它的形体。老儒去世了,他的儿子也是个秀才,与狐精的交往,跟父亲在世时一样。可是狐精不怎么搭理他,后来渐渐开始骚扰起来。秀才一直在家设私塾教书,兼职帮人写状子。凡是他批改学生的功课,一件也不丢失;凡是他写的状子,却刚写完草稿纸张就碎裂,或者从手中把笔抽走。凡是他讲学的收入,一毫一厘也不丢;凡是写状子得来的钱,即便是装进箱子锁得严密也会被偷走。凡是学生出入,都看不到什么特别的变故;凡是打官司的来,有时被瓦片石头打得头破血流,有时狐精在房檐上说话,当众揭露来人的阴谋。秀才受不了,请道士来镇治。道士登坛招来神将,把狐精拘来。狐精理直气壮地辩解说:“他父亲不把我当成异类,与我交情很深。我也不因为自己是异类就见外,我把他父亲当做兄弟。如今他儿子自己败坏这个家的名声,做出种种坏事来,不毁了自己不罢休。我不忍心看着不管,所以给他捣乱想让他改悔;我偷他的钱,都埋在他父亲的墓里,等他将来败了家,用来周济他的妻子儿女,实在没有别的目的。不料遭到法师的责难,我的生死就听天由命吧。”道士一跃跳下座位,作了三个揖,握住狐精的手说:“如果是我去世的老朋友有这样的儿子,我做不到像你这样;不仅仅是我做不到,恐怕千百人中也没有一两个能做得到。这样的举动竟然出于你们这个族类么!”道士也不和老儒的儿子告别,叹息着径直离去。老儒的儿子惭愧得无地自容,发誓再也不帮人写状子,后来得以善终。

乾隆丙辰、丁巳间,户部员外郎长公泰有仆妇,年二十馀,中风昏眩,气奄奄如缕,至夜而绝。次日,方为营棺敛,手足忽动,渐能屈伸,俄起坐,问:“此何处?”众以为犹谵语也。既而环视室中,意若省悟,喟然者数四,默默无语,从此病顿愈。然察其语音行步,皆似男子;亦不能自梳沐,见其夫若不相识。觉有异,细诘其由。始自言本男子,数日前死。魂至冥司,主者检算未尽,然当谪为女身,命借此妇尸复生。觉倏如睡去,倏如梦醒,则已卧板榻上矣。问其姓名里贯,坚不肯言,惟曰事已至此,何必更为前世辱。遂不穷究。初不肯与仆同寝,后无词可拒,乃曲从;然每一荐枕,辄饮泣至晓。或窃闻其自语曰:“读书二十年,作官三十馀年,乃忍耻受奴子辱耶?”其夫又尝闻呓语曰:“积金徒供儿辈乐,多亦何为?”呼醒问之,则曰未言。知其深讳,亦姑置之。长公恶言神怪事,禁家人勿传,故事不甚彰,然亦颇有知之者。越三载馀,终郁郁病死。讫不知其为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