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七 · 姑 妄 听 之 三(第18/35页)

偾(fèn):败坏,破坏。

缯(zēnɡ):古代对丝织品的总称。

译文

张石粼先生是姚安公同年考中科举的老朋友。他性格刚直,时常当面指责别人的过错。但是他慷慨讲义气,把朋友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任劳任怨,从不推辞。他曾经梦见一位死去的朋友怒冲冲地质问他:“你两次担任县令,凡是老朋友的子孙败落的,你无不收养抚恤。只有我的儿子从几千里外来投奔你,你当成陌生人一样,为什么?”张先生在梦里又好气又好笑,说:“你忘了么?所谓朋友,怎么能形势有利时便相互攀援,有了酒肉时便相互追随?交朋友为的是危急时可以依靠,休戚相关、荣辱与共。我把你当成弟兄,我家的奴仆相互勾结欺骗我,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我没有办法。我曾经暗暗托你观察某某,你亲眼见过他耍奸使刁,却怕招嫌惹怨,不肯告诉我。等到某某恶贯满盈自我暴露时,你又为了博得忠厚的名声而千方百计地为他说情。至于我的事是否受到损失,我的生活是否有保障,你都不关心,而只想求得那些人的感激,称你为忠厚长者。你这不是厚待应当疏远的人,而疏远应当厚待的人么?你先把我看作是陌生人,却来责怪我把你看作陌生人,你忘了么?”这个人瑟缩着离去了。这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一般士大夫的习气,是以不谈别人的过失为君子,而不管关系的亲疏和事情的利害。我曾看见胡牧亭被仆奴们算计,到了衣食都没有保障的地步。同年朱竹君先生奋然代他驱逐奴仆,胡牧亭的生活才得以维持。我又曾经看到陈裕斋死后,寡妇孤儿被女婿欺凌。他的同年宗丞曹慕堂愤然集合了旧友,代为驱逐,陈裕斋的儿子才得以安然。当时人议论,认为上述作为是古道热肠的,一百个人当中没有一两个人;认为是多事的,十个中有八九个人。又曾经看到,巡抚崔应阶娶孙媳妇,要租彩轿迎亲。他的家奴互相串通,说没有三百两银子租不来,家奴们众口一辞,到迎亲前的一两天,价码又长了一倍。崔公愤恨,自己去求朋友代租。朋友们怕招怨都不肯答应,甚至有的还说彩轿没有一定的租价,随着租轿人的贫富贵贱而涨落,别人可不能代租,以这种巧辩来调停。崔公不得已,将自己乘坐的轿子披红挂彩,用来迎亲。当时的舆论,认为崔公的朋友们坐视不帮是不合情理的,一百个人中也没有一两个;认为崔公的朋友们善于体恤下情的,倒是占了十之八九。此方有个是非的标准,彼方也有个是非标准,那么,请谁来作评判呢?

朱青雷言:尝谒椒山祠,见数人结伴入。众皆叩拜,中一人独长揖。或诘其故,曰:“杨公员外郎,我亦员外郎,品秩相等,无庭参礼也。”或又曰:“杨公忠臣。”咈然曰:“我奸臣乎?”于大羽因言:聂松岩尝骑驴,遇一治磨者,嗔不让路。治磨者曰:“石工遇石工,松岩安邱张卯君之弟子,以篆刻名一时。何让之有?”余亦言:交河一塾师与张晴岚论文相诋。塾师怒曰:“我与汝同岁入泮,同至今日皆不第,汝何处胜我耶?”三事相类,虽善辩者无如何也。田白岩曰:“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遇此种人,惟当以不治治之,亦于事无害;必欲其解悟,弥出葛藤。尝见两生同寓佛寺,一詈紫阳,一詈象山,喧诟至夜半。僧从旁解纷,又谓异端害正,共与僧斗。次日,三人破额,诣讼庭。非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乎?”

注释

椒山:杨继盛。见前注。

咈(fú)然:不高兴的样子。咈,通“怫”。

入泮:古代学宫前有泮水,故称学校为“泮宫”。学童入学为生员称为“入泮”。

紫阳:指朱熹。见前注。

象山:指陆九渊。见前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