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把瘾就死(第5/41页)

“真遗憾。”我也说。“不过也无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我们从来不谈吴林栋,就像这个人不曾存在过一样。但我自己躺在床上睡不着时,我却更多地想吴林栋。我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和杜梅相处的。据我所知,吴林栋是一个毫无羞耻感的甚至有时对女人使用暴力的家伙。也许对这样一个人来说,事情倒简单。可别人不也认为我是个无耻的人吗?很多场合我也确实是那样。但和杜梅没怎么费事我就变成了一个演说家一个政客一个知识分子,简言之,一个君子。

人人都认为我和杜梅是情人,可我从第一次接吻后连手都没碰过她。

我为自己道德上的进化感到高兴。

那天我正在上班,杜梅打来电话,让我马上到她那儿去一趟,带着哭腔说有事。我问她什么事我正在上班。她不说只是坚持要我立刻去。我跟她解释我走不开,能不能等下班之后。她说不行。可我确实走不开我再三跟她解释。她似乎很失望,没再说什么,把电话挂了。

其实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她打电话来时我正在看《人民日报》上一篇艰涩的理论文章。我只是不想给我的上司一个自我满足的机会。我刚接电话露出要出去的意思,他就在一边搔首弄姿,把自己搞得庄严一些,只待我去请假,为难半天,斟吟半天,最后作体贴开明状鬼鬼祟祟地批准我——宁肯混到下班!

下班后我随着人流出了公司大楼,才觉无聊。这时我看到杜梅在街对面的公共汽车站下了车,穿过马路向挂着醒目大白木牌的公司门口走来。

她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走走停停,东张西望,像是一只鹤小心翼翼地涉水过河。

她一看见我就笑了。当时天凉了,我穿着一身扣子扣到脖颈的深色中山装,挟着个皮包,活像一个道貌岸然的国民党市党部委员。

“本来就是小职员嘛。”我笑说,“在办公室我还戴套袖呢。”

她仍是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副嘴脸。”

我真欣赏她这种率真、大方的态度,毫无有些姑娘的扭捏、斤斤计较。

“请不动你,我就自己跑来了。”

“什么事啊?”我问她。

“没事,就是想你了,一个人在宿舍呆着忽然觉得空虚了。”她说完笑望着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我笑,不说话,一把拉起她的胳膊就走。

“今晚我不想回去了。”她注视着我的眼睛说,“她们都回家了,宿舍里就我一个人,我们那楼里还有老鼠。”

小冷饮店里已经没几个顾客了,我们要的饮料也都喝光了。从下午5点起,我们吃了一顿好饭,看了一场好电影,又在这个冷饮店里坐了几个小时,吃遍了这家店所有品种的冰激凌,花光了我们俩身上的所有钱,再要一瓶汽水也要不起了。

可是我感到幸福,像好天气好酒一样让人周身舒坦。

“去你家。”她要求说。

在灯火通明的地铁车厢里,她靠着我的肩头睡着了。车厢里都是欢度完周末一起回家的恋人,一对一对依偎着喁喁私语。

在我家黑黢黢的楼前,她像夜行的猫一样双目炯炯发光,上身挺得笔直,步履矫健。

我轻轻地开锁,悄悄地进屋,连灯也没开,直接把她带进我房间,但还是被我那个做过情报监听工作的爹发现了,很快把我妈派过来了。

我妈妈敲门把我叫出去,说有事跟我说。

我怕她说出什么难听话,直接批评她:“你们干吗总把人往坏处想呢?为什么到死也不相信人间有真诚?好啦好啦,知道知道,你家没出流氓,放心回去睡吧——我到别的房间去睡。”

杜梅正坐在我的桌前开着台灯看书,我觉得这个姿态也大可不必。

我带她到卫生间洗脸刷牙,指给她我的毛巾和牙具。她自己带着全套盥洗用品,关了门洗了一遍,容光焕发地回到房间,她甚至换上了自己带的睡衣。

她在我指定的床上很安静地躺下休息。我坐在床头和她又聊了一会儿。我一边看着她说话同时非常想低头再次吻她,不知为什么总鼓不起勇气,那贯穿了今天一晚上一路的亲密无间的气氛忽然消失了、稀薄了、变味儿了。

她侧身躺着望着我,一接触到我的目光便垂下眼帘。

我客气地关门熄灯离去。

这一夜我睡得很安稳,什么也没想,梦也没做一个。

第二天早晨,我被人捅醒,一睁眼看见杜梅睡眼惺忪站在我床前用手背使劲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