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六章(第6/9页)

一个人站到了他头上,他看起来高得不得了,因为提金斯的脸和那人的皮带齐平。但他其实是个小个子,伦敦东区来的大头兵,名字叫科克肖特。他抓住了提金斯的两只胳膊往外拉。提金斯试着想用脚踢土,然后他意识到还是别用脚踢的好。他被非常顺利地拉了出来。科克肖特和一个赶来的军士合力把他拉出来。他们三个人都咧嘴笑了。他顺着滑动的泥土朝阿兰胡德斯滑过去,他朝那张惨白的脸笑了笑。他一直在滑倒。他觉得脖子上,就在耳根下面,有种强烈的灼烧感。他的手伸下去摸了摸那个地方。手指上全是泥,带有一点点粉色。可能有个痤疮爆开了。至少,他手下的两个人都没有死。他激动地朝那两个大头兵打着手势。他做出了挖掘的动作。要他们去拿铁锹。

他站在阿兰胡德斯头上,就在稀泥的边上。也许他会沉下去的,他没有沉下去。没有淹过他的靴筒。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又大又有支持力。他知道出了什么事。阿兰胡德斯卡在那股弄出这个泥塘的泉水的泉眼里了,就像在埃克斯摩尔的泥沼上一样。他在那张说不清楚的、小小的脸上方弯下腰,他又往下弯了一点,手伸到了烂泥里。他必须要趴在地上,用手和膝盖支撑身体。

愤怒闯进了他的脑海里,他被狙击手打了一枪。在他感觉到疼痛以前,他听见了,他意识到在地狱般的巨响里有股亲近的嗡嗡声。这就是要疯了一样赶快挖的原因。或者,不用……他们的位置很低,在一个大开口的洞里。尤其是当你用手和膝盖撑着趴在地上的时候,就没有要疯了一样赶快挖的原因。

他的手伸进了稀泥里,还有他的小臂,他的手费力地顺着油滑的布匹往下摸,埋在油滑的布匹下面。泥泞的,不是油滑的!他往外一拉,那个小伙子的双手和胳膊出来了。下面好办多了,他的脸现在离那个小伙子的脸很近,但是他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有可能他已经昏过去了。提金斯说:“感谢上帝,我的力气还挺大!”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力气挺大而充满感激之情。他把小伙子的手搭在自己的肩头,这样他的手可以搂住自己的脖子。那双手黏糊糊的让人不舒服。他喘不过气来,往后一拖,那个小伙子又往上冒了一点。他肯定已经昏过去了。他一点力都没出。这些稀泥简直脏死了。这是对一个文明的谴责,他,提金斯,有这么大的力气却从来没有必要用它。他看起来就像一堆面口袋,但是至少他可以把一副牌撕成两半。如果他的肺没有……

科克肖特,那个大头兵,还有军士就站在他旁边,咧嘴笑着,扛着那两把不应该靠在他们堑壕的胸墙上的铁锹。他觉得非常烦躁。他之前打手势想说的是要他们去把达克特准下士挖出来。可能再也不是达克特准下士了。可能现在只有个“它”——一具尸体!到头来,他可能还是死了个士兵!

科克肖特和那个军士把阿兰胡德斯从稀泥里拉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把他拉了出来,就像从沙里往外拉沙虫一样。阿兰胡德斯站不起来,他的双腿一下就软了下去。他像朵沾满了泥的花那样瘫了下去。他的嘴唇在动,但是你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提金斯把他从那两个扶着他的人手里接过来,然后把他放在土堆往上一点的地方。

提金斯冲着那个军士的耳朵大喊:“达克特!去把达克特挖出来!赶快!”

他跪下来摸了摸那个小伙子的背。小伙子的脊柱可能受伤了,他没有疼得抽搐,不过,他的脊柱还是有可能被伤到了。不能把他留在这里。要是能找到个担架的话,就应该让担架兵把他抬走。但是他们过来的时候可能会被狙击手盯上。也许,他,提金斯,如果他的肺撑得住的话可以扛着这个小伙子。要不行,他就拖着他走。他感觉很温柔,就像一位母亲,同时也很强大。可能把这个小伙子留在这里更好,这不好说。提金斯说:“你受伤了吗?”炮声基本上都已经停止了。提金斯看不到他有任何流血的地方。那个小伙子轻声说:“没有,长官!”那他可能就是晕厥了,很有可能是弹震症。说不清楚弹震症是怎么回事,或者它会对你有什么影响,或者炮弹散发出来的烟气对人又有什么影响。

他不能停在这里。

他像夹一床毯子那样把那个小伙子夹在胳膊下。如果把他扛在肩上他就可能太高了,会被狙击手打到。他走得不是很快,他的双腿非常沉重。他重重地朝那个小伙子之前被困住的泉水的方向走了几步。现在水更多了,泉水正灌进那个坑里。他不能把那个小伙子留在那里。你可以想象,之前阿兰胡德斯的身体就像木塞一样把泉眼堵住了。这就像家里,那里也有这样的泉,也像在泥沼上挖獾子,其实更像挖沟排水。獾子的窝是干的,就在格罗比上面的泥沼地里。四月里阳光灿烂,还有好多云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