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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弗·贾思敏说,“我想说的是,我是我,你是你,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我是弗·贾思敏·亚当斯,你是贝蕾妮丝·莎蒂·布朗。我们看得见彼此,摸得着对方,一年又一年地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然而,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除了是我,谁也不是,你除了是你,谁也不是。这些问题你想过吗?难道你不感到奇怪吗?”
贝蕾妮丝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她坐的不是安乐椅,而是靠背椅,她身子后倾,让椅子的前腿离开地面,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地板,那只不灵便的黑手扶住桌子边缘以保持平衡。弗·贾思敏说话时,她不再摇晃,最后才开口:“我有时也会想这些。”
渐渐地,厨房里暗影重重,声音在黑暗中绽放。他们轻言轻语,声音绽放——如果谈吐如花开,声音便层层绽放。弗·贾思敏两手抱在脑后站在那儿,面对着黑沉沉的厨房。有些从没说过的话仿佛已到嘴边,随时准备脱口而出。那些不可思议的话在喉咙里含苞待放,现在该把它们说出来了。
“是这样,”她说,“我看见一棵绿色的树,对我来说是绿的。你也会说它是绿色的树,对此我们没有分歧。但是,你我眼中的绿色是同一种绿吗?或者说,我们都管一种颜色叫黑色,但如何知道我们所指的黑色是同一种黑呢?”
过了半晌,贝蕾妮丝才应道:“这些事我们是无法证实的。”
弗·贾思敏伸着头在门上蹭来蹭去,手按住喉咙,声音越来越弱,低得都快听不见了:“好吧,这也不是我想说的。”
屋子里,丝丝缕缕的烟气温热苦涩,污浊沉闷。约翰·亨利脚踩着高跟鞋,拖着脚在炉子和餐桌之间来回走了一圈。墙后有老鼠在把什么弄得嘎嘎作响。
“我的意思是,”弗·贾思敏继续道,“你在大街上走着,遇见某个人,随便是谁。你们互相望了望。你是你,他是他。而你们在互相对望时,眼神之间便产生了联系。后来你们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你们去了镇里不同的地方,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一辈子都不会。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不太懂。”贝蕾妮丝说。
“我说的是在镇里,”弗·贾思敏稍稍提高了嗓门,“许多人我们从来没见过,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我们每天擦肩而过,互相毫无关系,互相都不认识。而现在,我要离开小镇了,永远也没机会认识这些人了”
“可你想认识谁呢?”贝蕾妮丝问。
弗·贾思敏答:“每一个人。全世界。全世界的每一个人。”
“哎呀,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贝蕾妮丝说,“像威利斯·罗得斯这种人呢?那些德国人或日本人你也想认识?”
弗·贾思敏拿头磕着门框,又抬眼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再次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也不是我想说的。”
“那你想说什么?”贝蕾妮丝追问。
弗·贾思敏摇着头,她几乎也说不清自己想说什么。她内心阴郁沉寂,那些不为人所知的话在心里含苞待放,等着她吐露出来。隔壁传来孩子们傍晚打棒球的声音,他们拖长嗓音在喊:击球员就位!击球员就位!接着一声闷响,球被打出去,然后是球棒抛下的咔嗒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和闹哄哄的喊叫声。窗框外光线暗淡,一个孩子追着球跑进院子里,一头钻进黑乎乎的葡萄架底下。那孩子一溜烟飞快地跑过,弗·贾思敏没有看清他的脸——白色衬衫下摆在身后飘荡,像一对怪诞的翅膀。窗外,暮色渐暗,迷蒙而沉寂。
“一块出去玩会儿吧,弗兰基,”约翰·亨利小声提议,“他们好像玩得挺带劲的。”
“不,”弗·贾思敏说,“你去吧。”
贝蕾妮丝在椅子上微微动了动,说:“我想应该把灯打开了。”
但他们没有打开灯。弗·贾思敏总觉得那些不为人所知的话如鲠在喉,噎得她一阵恶心,呻吟着拿头再次往门框上撞。终于,她用沙哑而尖厉的声音说:
“是这样——”
贝蕾妮丝等待着,见她半天不往下说,便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些不为人所知的话弗·贾思敏憋着没法说出来,又过了一会,她最后一次拿头撞门,然后就开始围着餐桌转来转去。她拖着腿硬生生地走着,因为觉得恶心,不想让胃里的食物翻江倒海地晃荡。她开始拔高嗓音,飞快地说起来,但话全都不对路,她本来并没打算说这些。
“嗨呀!好家伙!”她说,“等到时离开冬山后,我们会去很多很多地方,多得超乎你的想象,那些地方你连听都没听说过。至于先到哪去,我还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因为去一个地方我们还会离开,三个人一路同行,走个不停。今天去这里,明天到那里。我们要去阿拉斯加、中国、冰岛,还有南美洲。乘火车旅行,骑摩托飞奔,坐飞机环游整个世界。今天去这里,明天到那里。环游整个世界。我说的都他妈是真的。好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