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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静默无言,一会过后,弗·贾思敏方才开口:“我还有很多事得做,现在要开始行动了。”
然而,她站在门口,迟迟没走。最后一个傍晚,三个人最后一次相聚厨房,她觉得临走前得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数月来,她每每总想从厨房脱身,再也不回来。可此时离别在即,她却驻足那里,头和肩膀倚靠着门框,竟有些不知所措。天色渐暗,她从话音里听出点哀婉动人的意味,尽管大家并没有这个意思。
弗·贾思敏平静地说:“今天晚上我得洗两个澡,好好在浴缸里泡泡,然后搓搓澡。我要想办法把胳膊肘上的棕色茧皮搓掉,然后换盆水再洗一遍。”
“这主意不错,”贝蕾妮丝说,“我很高兴你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
“我也要洗两个澡。”约翰·亨利有气无力地怏怏道。他站在炉子边上的角落里,房间越来越暗,她看不清他。贝蕾妮丝七点就给他洗过澡了,重新给他穿上了短裤。她听见他小心地拖着脚步从房间走过去,因为洗完后他戴着贝蕾妮丝的帽子,想穿上她的高跟鞋走路玩。这回,他又问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宝贝儿?”贝蕾妮丝不解。
他没有应答,倒是弗·贾思敏接过了话茬:“为什么改名字不合法?”
贝蕾妮丝坐进椅子,背对着窗户,外面照进蒙蒙的微光。她手里拿着报纸,举过头顶,侧着头正费劲地看里面的内容。趁弗·贾思敏说话的功夫,她将报纸折好,摆在桌面上。
“你自己动动脑筋,”她说,“不为什么。想想看,那得多乱。”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弗·贾思敏说。
“你脖子上长了个什么啊?”贝蕾妮丝讽刺道,“我还以为你长了脑子呢。你想下,如果我突然自称埃莉诺·罗斯福太太,你管自己叫乔·路易斯,而约翰·亨利假装自己是亨利·福特。你觉得那得乱成什么样儿呢?”
“别胡说八道了,”弗·贾思敏说,“我又不是要那样改名。我的意思是把不合适的名字换掉,改成自己喜欢的名字,比如我把弗兰基改成弗·贾思敏。”
“但那还是会乱,”贝蕾妮丝坚称,“假设我们突然之间全部改名换姓,谁是谁都不知道了。这样整个世界岂不得乱了套。”
“没觉得——”
“因为一切都围绕着你的名字日积月累,”贝蕾妮丝说,“你带着自己的名字,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你做各种事,有各种行为,于是这个名字很快也被赋予了一种意义。生活围绕着你的名字在一点点积累。如果你声名狼藉,也不能丢下名字一走了之。如果你名闻遐迩,那么就应当心满意足了。”
“可我的旧名字周围又积累了什么呢?”弗·贾思敏问。贝蕾妮丝没有马上回答,这时弗·贾思敏又开始自问自答:“什么也没有!对不对?我的名字一点意义都没有。”
“啊,我看未必如此,”贝蕾妮丝说,“说到弗兰基·亚当斯,人们脑海里会浮现读完了七年级B班的弗兰基、浸信会举办的复活节彩蛋游戏中发现金蛋的弗兰基,还有住在格罗夫街的——”
“可这些又算什么呢,”弗·贾思敏说,“是不是?这些毫无价值。我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但是会有的,”贝蕾妮丝说,“总会发生一些事的。”
“什么事?”弗·贾思敏问。
贝蕾妮丝叹息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切斯特菲尔德的烟盒。“你非要穷追不舍,我也没法明确告诉你会发生什么,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就成了巫婆了,也不用待在厨房坐在这里,早去华尔街给人算命过上体面的生活了。我只能告诉你,你总会遇到些事儿,至于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
“顺便说一下,”一会过后,弗·贾思敏说,“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老嬷嬷。我不相信所谓的命运或之类的,但我觉得不妨去看看她。”
“这随便你,不过,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我想我得走了。”弗·贾思敏说。
然而,她在暮色笼罩的门口踟蹰不前。夏日的黄昏,杂乱细碎的声响打破了厨房的宁静。施瓦兹包姆先生完成了调音,刚才的十五分钟里,他一直零零碎碎地弹一些曲子。他是个神经兮兮的老头,总有些急急火火,让弗·贾思敏想起银色的蜘蛛。他弹钢琴时纯粹属于照猫画虎,弹得很僵硬,一个音一个音地往下赶,华尔兹弹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催眠曲则让人听得紧张不安。街区那头,广播里正语调严肃地宣布着什么,他们听不太清楚。邻居奥尼尔家的后院传来孩子们喧闹的拍球声。傍晚,各种声音此消彼长,在苍茫的暮色中渐渐褪去。厨房陷入一片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