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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蕾妮丝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说:“这个嘛,你要是不明白,我也没法说。先从头上说起吧,你自己看看。”

弗·贾思敏瞧着镜子里自己的脑袋。

“你头发理得跟犯人似的,明明没头发,还绑着个银发带,看起来好奇怪。”

“哦,我今天晚上会洗个头,然后把它弄卷。”

“再看看你的胳膊,”贝蕾妮丝继续道,“你穿上成年女人的晚礼服,橙色缎面质地,胳膊肘却结着棕色的茧子,显得很不搭调。”

弗·贾思敏耸着肩膀,两只手捂住自己长着茧皮的胳膊肘。

贝蕾妮丝又猛地摇摇头,噘起嘴下了定论:“拿到店里退了吧。”

“不行啊!”弗·贾思敏说,“这是特价买的,不能退货。”

贝蕾妮丝一贯奉行两条座右铭。一条众所周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另一条是:量体裁衣,物尽其用。弗·贾思敏不知道是后面那句让贝蕾妮丝改变了主意,还是她真的对这条裙子改变了看法。不管如何,贝蕾妮丝歪着头细细瞧了一会,最后才说:

“到这儿来。把腰这里改改,看看怎么样。”

“我觉得你怕是见不惯别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吧。”弗·贾思敏说。

“我是见不惯八月里的人形圣诞树。”

贝蕾妮丝解开腰带,伸手将裙子这里拍拍,那里扯扯。弗·贾思敏像衣帽架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任她摆弄。约翰·亨利从椅子上起身看她,脖子上还系着餐巾。

“弗兰基的裙子就像圣诞树一样。”他说。

“两面派!”弗·贾思敏说,“刚刚还说裙子好漂亮呢,真是个两面派!”

钢琴的调音声再次响起。谁家的钢琴,弗·贾思敏不得而知,不过在厨房听来,声音显得郑重而坚定,应该来自某个不远的地方。调音师不时弹奏一小段乐曲,然后回到某个音上,不停地重复,郑重其事地用力猛敲着那一个键。不断重复,不断猛敲。镇上的调琴师是施瓦兹包姆先生。这声音足以令乐师反胃,任谁听了都不舒服。

“我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折磨我们的。”弗·贾思敏说。

贝蕾妮丝却不这么看:“在辛辛那提,他们也是这么调音的,全世界都是这个样子。这活儿就是这么干的。去打开餐厅的收音机,把声音盖过去。”

弗·贾思敏摇摇头。“不,”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再打开它,它令我想起太多夏天的事。”

“往后退一步。”贝蕾妮丝说。

她用别针把裙子的腰身往上改了改,其他一两个地方也动了动。弗·贾思敏站在水槽边照镜子,只能照到胸部以上。于是她欣赏完上半截,踩在椅子上开始往下瞧。接着她开始清理餐桌的一角,以便能踩上去照照那双银色便鞋,但贝蕾妮丝制止了她。

“你真的不觉得好看吗?”弗·贾思敏说,“我觉得挺好看的。说真的,贝蕾妮丝,和我实话实说吧。”

贝蕾妮丝一听就发火了,她训斥道:“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你让我说实话,我说了实话,然后你又问,我又实话实说了。你压根不是叫我说实话,而是明明不对还非逼着我说对,你这算个怎么回事呢?”

“好啦,”弗·贾思敏说,“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好看一点。”

“嗯,你看起来又不赖,”贝蕾妮丝说,“行为举止美才算数。你这样子参加任何人的婚礼都不难看,除非是你自己的。不过等到你结婚,老天保佑,我们到时再好好打扮也不迟。当务之急是给约翰·亨利弄套新衣裳,我还得为自己找件像样的衣服。”

“查尔斯大叔去世了,”约翰·亨利道,“而且我们准备去参加婚礼。”

“没错,宝贝儿。”贝蕾妮丝说。她突然沉默下来,神情有些恍惚,弗·贾思敏不禁感觉到,她在追忆那些去世的故人。逝者在她心头一一浮现,她回想起鲁迪·弗里曼,还有漫天白雪和已经远去的辛辛那提时光。

弗·贾思敏回忆起七个她所认识的故人。母亲在她一出生就离开人世了,因此不能把她算进来。父亲的写字台右边抽屉里有一张母亲的照片——她面容羞怯,神情凄楚,被冰冷的手帕包起来叠放在抽屉里。然后就是奶奶,在弗兰基九岁时去世,弗·贾思敏还记得清清楚楚,但也和那些皱皱巴巴的小相片一样,沉没在记忆深处。镇里有个叫威廉·博伊德的士兵那年死在意大利,名字和长相她都还记得。隔了两个街区的塞尔韦夫人去世了。弗·贾思敏曾经站在人行道旁观看葬礼,他们没请她参加。那些大人神情肃穆地围站在前廊,天空下过雨,门上挂着灰色的丝带。她认识朗·贝克,也死了。朗·贝克是个黑人男孩,在他父亲商店后面那条巷子里被人谋杀了。四月的一个下午,他被人用剃刀割喉,一时间整条巷子里的人都躲进了后门,消失不见。后来听说他被割开的喉咙像一张猛烈颤抖的嘴,朝着四月的太阳鬼语呢喃。朗·贝克死了,弗兰基认识他。她还认识,不过只是凑巧认识,布若渥鞋店的皮特金先生、博蒂·格莱姆斯小姐,还有一个电话公司负责爬电线杆的人,他们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