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的富格尔家族(第5/7页)
“表姐,不要怕”,她和蔼地说,“还有殷勤的小伙子要跟你跳快三步舞呢。”
她朝墙壁侧过身去,就像往常想睡觉时那样。
银行家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闻不问:菲利贝尔已经回佛兰德斯了,八月份他跟父亲待在一起;佣人们不敢上楼,被扔下的玛尔塔冲着她们大声叫喊,至少要将泽贝德唤来。为了对付紧迫的生意,伙计推迟了几天启程返乡的日子。他终究还是大着胆子走到楼梯平台上,表示了得体的关切。本地的医生,要么忙得不可开交,要么自身难保,还有一些人则打定主意不靠近鼠疫患者的病床,以免传染普通病人。但是听说一个医术高明的人刚来到科隆,为的是就地观察瘟疫的效果。大家会尽力说服他来拯救贝内迪克特。
救命的人很久才来。在此期间,小姑娘深陷沉疴。玛尔塔倚靠在门框上,远远地照看她。然而她还是走过去好几次,用颤抖的手喂表妹喝水。病人连水也难以下咽了;杯子里的东西流到床上。她时不时咳嗽几下,声音干涩而短促,像小狗在尖叫;每一次,玛尔塔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看家里那只长毛犬是否在身边,她不敢相信这种畜生的叫声是从这张柔和的嘴里发出的。最后她坐在楼梯平台上,不想再听见这个声音了。她眼看死亡一步步逼近,好几个钟头,她与对死亡的恐惧进行着抗争,更令她害怕的是自己染上鼠疫,就像人们害怕染上罪过。贝内迪克特不再是贝内迪克特,而是一个敌人,一只动物,一件不能触碰的物品。夜幕降临时,她再也支撑不住了,下楼来到门口等候医生的到来。
他询问这里是否就是富格尔府上,然后毫不拘礼地走进来。他身材瘦高,眼睛深陷,披着红色斗篷,那是答应为鼠疫患者诊治的医生的标志,因此他们也不能再为普通病人看病。一张饱经风吹日晒的面孔使他看上去像外国人。他快步走上楼;相反,玛尔塔却身不由己地放慢脚步。他站在病人床前,掀开被单,看见一具瘦弱的躯体在脏污的床单上抽搐。
“佣人们都走开了”,玛尔塔说,她试图解释床单的情形。
他似乎点了一下头作为回应,继续专注地轻轻触摸腹股沟和腋下的淋巴结。在两次嘶哑的咳嗽间歇,小姑娘还在嘟嘟哝哝地轻声说话和哼唱:她在唱一支好心的耶稣基督来访的哀歌,玛尔塔觉得其中混杂着一支轻浮小曲的词句。
“她在说胡话”,她好像有点难过地说。
“嗯,也许吧”,他漫不经心地应道。
穿红衣的男子放下床单,又仔细摸了摸手腕和咽喉上方的脉搏。随后他量了几滴酏剂,用勺子灵巧地送进病人的嘴唇里。
“不要强迫您的勇气”,他瞥见玛尔塔厌恶地扶着病人的后颈,就严厉地说,“此刻您不必扶着她的头,也不必握着她的手。”
他用一块纱布擦掉病人嘴唇边淡红色的脓血,然后将纱布扔进火炉。他用过的勺子和手套也扔了进去。
“您真的不打算穿刺肿胀的地方吗?”她问,担心医生在匆忙之中省略了必要的治疗,更是为了尽力留他在病床前多待一会儿。
“当然不必”,他低声说。“淋巴结还没有开始肿大,在它们梗塞之前她很可能就会死去。这不是一剂药……您妹妹的生命力已经降到最低点。我们充其量只能减轻她的痛苦。”
“我不是她的姐姐”,玛尔塔突然抗议道,似乎这样纠正一下就能让她主要是为自己而发抖得到谅解。“我的名字是玛尔塔·阿德里安森,不是玛尔塔·富格尔。我是她的表姐。”
他只看了她一眼,又全神贯注地观察药剂的效果。病人抽搐得不那么厉害了,看上去在微笑。他打算夜里再让她服第二次酏剂。自清晨以来,这个房间一直是玛尔塔的惊惧之地,尽管这个人没有作出任何许诺,但是他的出现将这里又变成一个普通房间。按照规定,他在鼠疫病人的床头一直戴着口罩,他一走到楼梯口就摘掉了。玛尔塔跟着他一直走到楼下。
“您说您叫作玛尔塔·阿德里安森”,他突然说。“我小时候认识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人,他也是这个姓。他的妻子叫希尔宗德。”
“那是我的父亲和母亲”,玛尔塔好像不情愿地说。
“他们还活着吗?”
“不在了”,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主教攻陷明斯特的时候,他们在城里。”
他好不容易打开朝向大街的门,层层门锁复杂得犹如一只保险柜。一点空气透进富丽而沉闷的门厅。外面是灰暗的黄昏,预示着雨天。
“回到楼上去吧”,他终于带着某种冷淡的好意说。“您的体质看上去很强壮,何况已经不再有更多人染上鼠疫了。我建议您在鼻子上捂一条浸过酒精的棉布(我不太信得过您的那些醋),看护这个垂死的病人直到最后一刻。您的恐惧是合情合理的,然而羞愧和悔恨也是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