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第4/15页)
“她是个漂亮妞儿,”“莫阿纳号”的押运员纳尔逊说,“我朝她抛过一两次媚眼,不过没什么作用。”
“布列瓦尔德不傻,小家伙,”另一个叫米勒的人说道,“他想要找个能让他舒舒服服度过余生的女婿。”
劳森很反感他们用这种口吻谈论那女孩。他提起了那艘即将起航的邮船,转移他们的话题。第二天晚上,他又去了池塘。埃塞尔已在那儿了。神秘的落日,幽深宁静的池水,还有那柔韧优雅的椰树,这一切都增添了她的美,为那份美赋予了魔力,使其更加深奥,激起他内心一种莫名的情感。不知为何,这一次他突发奇想不去跟她说话。她也没注意他,甚至都没朝他那边瞥一眼,独自在绿色的池塘四处游着。她潜入水中,又上岸歇息,旁若无人。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隐身人。零星的几行尚未遗忘的诗句浮出脑海,又模糊地回想起学生时代无所用心学下的几句希腊文。当她换下湿衣服,穿上干爽的罩衫漫步走开时,他在她待过的地方发现了一朵鲜红的木槿花。她头上戴着这朵花来这里洗澡,下水时摘下,忘了或是没打算再戴上它。他把花捧在手里,怀着奇特的感情端详着,本能地想留在身边,但如此多愁善感让他感到恼火,便把花扔掉了。看着它顺流而下,他心里不禁感到一阵痛楚。
他很好奇是怎样一种不可思议的天性促使她在不太可能有人的时候去那片隐蔽的池塘。岛屿上的当地人都很喜欢水,每天都会找地方洗澡,往往一天一次,有时也洗上两次,但都成群结伴,欢笑嬉闹,全家人一起出动。经常会看见一群女孩子在溪流的浅滩上戏水,阳光透过树枝在她们身上洒下一片斑驳。混血儿也在其中,也许池塘里有什么秘密逆着她的本意将她吸引至此。
现在夜幕低垂,周遭神秘而静寂。他轻轻入水,不弄出一点儿声响,继而懒洋洋地在温暖的黑暗中漂游。水中似乎还留着她纤小身体上的芳香。他在星空下骑马回到城里,心想这下可以跟这个世界和平相处了。
现在他每天晚上都去池塘,每天晚上都能见到埃塞尔。很快他便消除了她的胆怯。她变得友好,爱开玩笑。他们并排躺在池塘上游的突岩上,俯视湍急的水流。夜色四合,池塘笼罩在神秘的氛围之中。他们的会面难免被别人发觉——在南太平洋,每个人似乎都知道别人的事情——旅店里那些人很是无礼地戏弄他。他淡然一笑,随他们去说。那些下流的暗示实在不值得争辩,他的感情绝对清白,就像诗人喜爱月亮那样爱着埃塞尔。他并没有把她看作一个女人,而是某种世外之物。她是池塘中的精灵。
有一天在旅店,经过酒吧时他看见老布列瓦尔德穿着平常那件寒酸的旧外套站在那里。因为他是埃塞尔的父亲,劳森想跟他说句话,便走了进去,点点头,给自己要了杯喝的,若无其事转向他,邀请老头跟自己喝一杯。他们聊了几分钟当地的事情,劳森不安地意识到这个挪威人在偷偷摸摸用那双蓝眼睛打量自己,那样子令人不快,有点儿巴结奉承的意思,而且,在老人那种同命运抗争遭受挫败的畏葸后面,还残留着一丝凶蛮粗野。劳森想起他曾在一艘纵帆船上当船长从事奴隶买卖,太平洋一带称之为“捕人者”,他前胸上有块大大的疤痕,就是跟所罗门群岛的岛民打斗落下的伤。午餐铃响了。
“那么,我得走了。”劳森说。
“你何不找个时间去我那儿一趟?”布列瓦尔德喘着气说,“地方算不上豪华,但我们会款待周到。你认识埃塞尔。”
“我很乐意。”
“最好是星期天下午。”
布列瓦尔德的平房又破又脏,坐落在一片椰子种植园里,离通往维利马的主路有一段距离。房子周围紧挨着一丛丛巨大的大蕉树,那些残枝败叶犹如一个衣衫褴褛的漂亮女人,带有一种悲戚之美。这里到处邋遢不洁,无人照料。几只干瘦的小黑猪,脊背高高拱起,用鼻子到处翻土。咯咯乱叫的鸡吵闹着,在四处散落的垃圾里啄食。三四个当地人在走廊上闲逛。劳森说要找布列瓦尔德,那老头嘶哑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他正坐在客厅里,吸着一只古旧的石楠木烟斗。
“坐吧,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说,“埃塞尔在梳妆打扮。”
她走了进来,穿着短衫和裙子,头发梳成欧洲人的样式。褪下了每晚在池塘中的那种野性、羞怯之美,现在的她更显平常,也更易于亲近。她跟劳森握了手,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她的手。
“希望你能跟我们一道喝杯茶。”她说。
他知道她上过教会学校,看着她专门为自己搬弄这套虚礼,觉得有趣的同时,也有些感动。茶点已经在桌上摆好,不一会儿,老布列瓦尔德的第四任妻子便端来一只茶壶。她是个相貌端正的当地人,算不上年轻,只能说几句英语,但始终微笑着。这番下午茶相当隆重,有大量面包、黄油和各种非常甜的糕点,谈话也一板一眼。随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静静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