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第6/21页)
在村头歇息的时候,老板娘也不再给他脸色看,而是干脆走进屋里不出来了。他坐多久她就在屋里呆多久,桌上也不再放着茶杯茶壶,那一定是远远看见他来了就收进去的。
回家的路上遇见背着草药的简郎中,他热情地向他打招呼,简郎中却似乎不认得他,自顾自地走路,连头也没抬起来。这件事倒是他没料到的,就如一瓢冷水从头顶泼下来。他放下米,在田埂上坐了老半天脚还发软,抬起头来,看见那个称他为“痕老师”的老头远远地朝他奔来了。
“啊,你在这里,我要告诉你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他喘着气说,“都说你快离开此地了,要将你家的房子改为工具房呢,这不是糟蹋房屋吗?而且是像你这样的体面人的房子。想想看,编草席的技术高超,独一无二,却将他的房子改为工具房!真是险恶!这样吧,我来帮你守这房子,待你回来之后完整归还,你看怎样,我不怕他们造谣,我要伸张正义,看他们敢把我老头怎么办。”他扬了扬拳头。
“我并不要搬家,住在此地好得很,再说搬到哪里去呢?”痕冷冷地说,心里十分厌恶。
“你还要对我保密呀!哈,你这滑头!他们计算出来,你老婆这个月去了六回肉店了,真奢侈呀,哪来的钱?”
“拼命织草席所得呀!”
“你不要对我保密了,痕老师。”他又说出这个刺耳的称呼,弄得痕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愤怒地站起身背了米就走。
“你好好考虑一下!”他在后面大声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
老头果然知道他的秘密还是虚张声势?他又记起近来已没有人到他家里来,连景兰也不来了。开始他把这看作一件好事,现在又看作一种凶兆,原来还有人在算计他住的房子呢!这一招太阴险了。虽有这许多烦恼,痕的心里头还是不像原先那么虚了似的。就因为来了一个收草席的,将他的毫无用处的东西用稍高的价钱收下,使得他的生活有了保障,从此他便生出一股理直气壮的情绪来。但一想到那些草席扔在荒山里任凭日晒雨淋,又有点担心,担心被别人发现,识破这里头的机关。因此他去山里光顾自己的产品的次数渐渐多起来,当然每次都是偷偷摸摸的,连对妻子也不说实话,还提了竹篮作为掩护。最初一星期去一次,慢慢地变为两三次了。原来并没有路通往那棵栗子树,踩的次数一多,周围的毛竹和草都被他踏倒一大片。他担心这会不会更容易暴露目标,又想将自己踩倒的那些植物扶起来,但徒然忙乱了一阵,并无什么效果。
首先产生疑心的是他妻子。追问之下,他便只好讲出实情。妻子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奇怪,虽竭力掩饰,还是引起了他的愠怒。
“这件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有什么意外的呢?重要的是有人按时来收我们的席子,这是个事实,我们还用卖席子的钱买了肉,难道不是吗?”
“这种买卖能不能长久呢?”妻子仍然担心,“你现在每天去山上,会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不会对那种地方感兴趣的,就是发现了,对于我也没有丝毫的损害,他们现在已经认不出我织的东西了。”他自信地分析道。
“似乎也正是这么回事,”妻子叹了口气,“还有几天那人又要来收席子了。”
妻子很快适应了新的情况,还无端地自豪起来。从肉店回来,她告诉痕,现在村里人连她也戒备起来,说话阴阳怪气的。那肉店的老板本是个熟人,爱与她东拉西扯,这几天却十分警惕的样子,连眼皮都不抬起,割了肉往她篮子里一放,赶紧躲到一边去了。
“势利眼!”妻子眼里发亮。
“不要理他们。”痕想着心事,注意着门的响动,因为收草席的要来了。
“这一回卖得不是十分好,所以要压一点点价。”他一放下扁担就宣布,“你不会介意吧?这是常有的事,不过我会信守合同。”
“当然不介意,当然。我怎么会让你为难呢?”痕一边递过烟去一边疑惑着:那合同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你知道,做买卖总是这样,有旺季也有淡季,重要的是我们的产品,对不对?这一点你该有信心吧?”他说起大道理来。
“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他并没有压多少,只是每床席子少两角钱,付了钱就走了。这一次他也是毫无例外地往山里去了。痕想起被踩倒的那些植物,脸上浮出一丝笑意:那些草和毛竹是他们俩共同踩倒的。
时光在寂寞中不知不觉地溜过,一转眼半年过去了,窗外已是初夏的绿色,篱笆上星星点点地缀着一些黄色小花。景兰已经很久不来了,妻子说,他早就不织草席,去乡下收购鸡蛋去了。这样,除了收房租电费的每月来一次,收草席的每月来一次,再也没有外人来痕家里了。有时他在去山里的路上遇见熟人,想要打招呼,那人却别过脸去,于是他也就势别过脸。再后来他走路根本不抬头了,省去了许多麻烦。可能是肉吃多了的缘故,爬起山来特别有劲了,下山时简直有腾云驾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