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9页)
“你告诉过我们了。”
我们和他庄重地握过了手,又回到了花园里。
现在,人们已经在花园的篷布上跳起舞来;
上了年纪的男人们推拥着他的年轻的女舞伴们走着退步,不停地绕着并不优美的圈子,那些颇有身份的夫妇们互相在一起跳着时髦的曲步舞,而且总是在人少的角落跳着——许多没有舞伴的姑娘们或者在跳单人舞,或者替帮乐队的人弹弹班卓琴和敲敲打击乐器。到午夜时分,狂欢进入了高潮。一位着名的男高音歌唱家唱起了意大利语歌曲,一位颇有名气的女低音歌唱家唱起爵士音乐,整个花园里的人们合着这音乐的节拍都在跳出自己最拿手的优美舞步,欢乐轻佻的笑声直冲向仲夏之夜的天空。一对舞台姐妹——原来她们就是那两个穿黄色衣裙的姑娘——穿上戏装表演了一幕童子剧。这时香槟酒又用比洗指钵还大的玻璃杯端了上来。夜空中的月亮升得更高了,三角铁的银铃般的音律飘荡在桑德海湾上,当与草坪上的班卓琴那较呆板纤细的音调相遇时,便发出一阵颤声。
我仍然和乔丹·贝克在一起。跟我们俩同坐在一桌的还有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子,一个吵吵嚷嚷的小姑娘,只要稍微有一点点什么事情,她就会一直笑个不停。我现在感到我能欣然悠然地欣赏这一切了。我已喝下了两大杯香槟酒,在我眼前的这整个场景已经变得富于意义,雄浑和深邃起来。
在一阵狂欢过后,那位男子注视着我,微微地笑了。
“我觉得你很面熟,”他很有礼貌地说,“战争期间你是不是在第三师?”
“不错。我在第九机枪营。”
“我在第七步兵营一直呆到一九一八年的六月份。我在此之前就知道我从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我们谈了一会儿法国潮湿阴冷的小村庄。显然他就住在附近,因为他跟我说他刚买回一架水上飞机,明天要到海上去试开。
“愿意一起去吗,老弟?就在桑德海湾靠近岸边的水面上。”
“什么时候?”
“在你认为最合适的时间。”
在我正要张口问他姓名的时候,乔丹忽然转过脸来朝我笑了笑。
“你现在觉得快活些了吧?”她问。
“好多了。”我又向我的新相识转过身去,“这是个对我来说很不寻常的晚会。直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房主人。我就住在那边的——”我伸手指着那边看不见的篱笆,“叫盖茨比的这个人派他的司机给我送去了请柬。”
有一会儿他注视着我,好像没能听懂我的意思。
“我就是盖茨比。”他突然说道。
“什么!”我惊了一跳。“噢,实在对不起。”
“我原以为你知道我,老弟,我这个主人可真是没有当好。”
他理解体谅地笑了——这笑比理解和体谅有更多的含义。这是那种不多见的使你忐忑不安的情绪能很快地平静下来的笑,这种笑容人的一生中顶多能碰上四五次。它先是在一刹那间面对——或者说似乎在面对——整个外部世界,然后它就全副心神地倾注到你的身上,对你充满一种不可抵御的偏爱之情。它对你的理解恰是你想让被人理解的那么多,它对你的信任恰像你平时愿意对自己所信任到的那种程度,它叫你确信它对你的印象恰是你所希望造成的那么多。就在此刻这种笑容在他脸上消失了——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位举止文雅、性格倔强的年轻人,年龄大约在三十一二岁左右,他讲话时的那种字斟句酌的劲儿,刚好不至于显得可笑。在他还未作自我介绍之前,我已获得了一个很深的印象,他说每一句话都很谨慎。
在他就要对自己的身份做一番介绍的当儿,管家急匆匆朝他走来说是芝加哥那边给他来了电话。他对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一一鞠了一小躬表示歉意。
“如果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老伙计,”他敦劝我说,“请原谅,我一会就回来。”
他一走远我便即刻转向乔丹——尽量抑制自己,不让她看出我的惊讶。我原来想象中的盖茨比是一个大腹便便雍容富贵的中年男子。
“他是谁?”我急着问,“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