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9/79页)
但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她成功地使他出了一次洋相。
乔治·豪斯娄是个养路工,与妻子、三个孩子和年迈的父母、岳父母住在沿这条公路大约一百英里远的一个小镇上。他正乘坐他的货车半夜时到这家旅馆来。还说要跟我们一起在这里度周末的夜晚,白天则照常从事他的修路工作。我们走出餐厅,来到铁路边上一排排花紫树旁坐下等待乔治。花紫树下有一张粗陋的桌子和几张凳子。布斯比派人送来十来瓶好望角出产的白酒。我们当时友好地挤在一起。旅馆已湮没在夜色之中。不一会儿,布斯比旅馆的灯熄灭了。车站里还有一处亮着微弱的灯光,几百码以外那山坡上的一排宿舍也还亮着灯。我们就坐在花紫树下,清冷的月光从树枝的缝隙里筛下,落在我们身上。夜晚的风把我们脚边的尘土扬起,同时又把别处的尘土带到我们这里。我们就好像处在非洲大草原的中心。马雪比旅馆早已融入一幅由花岗岩小山丘、树木和月光编织而成的风景画当中。远处,公路跨过一座山坡,在黑的树枝之间划出一条白茫茫的细带子。花紫树散发出一阵阵生油味,泥土的气息令人不快,再加上冷冷的酒味,这一切无不增添了我们的麻木感。
杰米靠在保罗身上睡着了,保罗则用手把他揽住。我也有点困了,于是把头靠在维利肩膀上。斯丹雷·莱特和钢琴师约翰并肩坐在一起,以充满善意和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们大家。他们并不隐瞒自己的观点:现在或任何时候,我们(而不是他们自己)都是一些可以被容忍的人。这话说白了就是,他们是工人阶级,而工人阶级是讲容忍的;而且由于战争正朝着令人满意的方向发展着,他们不妨首先观察观察这一群知识分子的表现。“工人阶级”这个词是斯丹雷说的,并一直拒绝放弃使用它。钢琴师约翰从来不说话。他从来不开口,却总是坐在斯丹雷身边,默默地跟他结成联盟。
泰德已经开始因斯丹雷这只“石块下压着的蝴蝶”而深感不安,而斯丹雷自己则不认为自己需要别人来挽救他。为了安慰自己,泰德坐到玛丽罗斯身边,用手搂住她的腰。玛丽罗斯善意地笑着,听便他继续搂着,但那神态又似乎对任何人都无动于衷。古往今来就有这么一些漂亮动人的女孩子,她们慷慨地允许别人碰她们,吻她们,抱她们,好像这样做只是为天生丽质而不得不向上帝偿还一笔债。在允许男人的手搂住她们时,她们总会宽容地笑起来,那微笑充其量与打哈欠或耐心的叹息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在玛丽罗斯身上,其中的含义并不仅限于此。
“玛丽罗斯,”泰德低头看着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的那颗迷人的小脑袋,故意虎着脸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爱我们呢?为什么不让我们当中某个人爱上你呢?”
玛丽罗斯只是笑,即使在这被树叶子分隔得支离破碎的月光下,她那双褐色的眼睛仍显得大大的,闪射出柔和的光。
“玛丽罗斯曾经伤透过心。”维利在我们头顶发表他的意见。
“所谓伤透了心云云,都是过时的小说所描写的,”保罗说,“它与我们生活的时代格格不入。”
“事情正好相反,”泰德说,“现在伤透了心的人比过去多,其原因正在于我们所生存的这个时代。实际上,我们所接触的任何人的心都有可能受过伤害,受过刺激,受过分裂,早已变得像一个烂疮疤一样。”
玛丽罗斯抬头朝泰德羞怯地笑了笑,但显得很感激,十分严肃地说了句:“是的,这话确实不错。”
玛丽罗斯有一个她深爱的兄弟。他们的性情很相似,但更重要的是,由于他们相互支持,共同反对他们那位令人无法忍受,专横霸道,让人难堪的母亲,他们极其亲密地结成同盟。但这位兄弟前年在北非阵亡了。事故发生时玛丽罗斯正好在好望角从事模特的工作。当然,一看她当时的气色,你就知道她很需要得到安慰。这时出现了一位长得很像她兄弟的年轻人。我们曾经见过她兄弟的照片——一个身材瘦长、蓄着一部小胡子、神态咄咄逼人的小伙子。她于是即刻爱上了他。她对我们说——我记得当时我们对她这种超乎寻常的坦诚和随便很有点惊讶,而她给人留下这种印象也决非首次了:“是的,我知道我爱上了他,因为他长得像我的兄弟,但这有什么错呢?”她经常提这样的问题,或公开宣称:“这有什么错呢?”我们无法对此作出回答。但那位很像她兄弟的年轻人只是外表相似,在他跟玛丽罗斯开心地相处的日子里,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