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Ⅲ(第13/17页)

“我告诉你,我不想再为自己而活着,我想给这个不幸的人写写信,看看能为他做点什么。”

“但是,马莉恩……”安娜看了看马莉恩,竭力想弄清几分钟以前才开始与之交谈的这个女人的思想。马莉恩那双褐色的眼睛正注视着她,眼神中含有歉疚和狂喜。安娜以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那里跟布里克斯顿(3)或别的什么地方不一样,不是一个管理有方的监狱。那里也许是丛林中的一幢简陋的房子,从任何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进去都有几百英里的路程,里面关押着五十来个政治犯。他们很有可能什么信都收不到。你怎么会觉得他们也一样享受探监日或其他什么权利呢?”

马莉恩撅起嘴巴,说:“我觉得用这样的办法来对待不幸的人是十分消极的。”

安娜心里想:这“消极”一语是她从汤姆那里学来的——是共产党的传声筒里发出的声音。但“不幸的人”却属于马莉恩自己——也许她的母亲和姐妹们常常给慈善机构捐赠衣服。

“我是说,”马莉恩兴奋地说,“这里是一个上了枷锁的国家,不是吗?”(这是《论坛》的说法,安娜心里想,要么就是《工人日报》的说法。)“如果还来得及,有必要马上采取措施,恢复非洲人对正义的信心。”(这是《新政治家》的说法,安娜心里想。)“至少这种情况应该引起所有人的关注。”(这是危机中的《曼彻斯特卫报》的说法。)“但是,安娜,我不明白你的态度。有证据表明,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你一定能承认这一点吧?”(白人政府不经过审判就枪杀了二十来个非洲人,还囚禁了五十多个,事情发生后一星期,《泰晤时报》发表了社论,其中就有这句话。)

“马莉恩,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马莉恩急切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她的舌头抵住笑盈盈的嘴唇,眼睛一个劲地眨巴着。

“听我说,如果你想参与非洲的政治,供你参加的组织有的是,汤姆一定知道的。”

“想想那些不幸的人吧,安娜!”马莉恩说,口气中满含着责备的意思。

安娜心里想,事故发生以前,汤姆的政治主张就已远远超出仅仅同情“不幸的人们”的范围,他的思想要么已经受到严重的影响,要么就……安娜默默地坐着,第一次考虑起汤姆的思想是不是已深受共产党的影响。

“是汤姆让你来问我麦斯隆所关押的监狱的地址吧?你和他然后就可以给不幸的犯人寄食品或安慰信什么的,是不是?他其实知道得很清楚,这些东西是根本到不了监狱的——无论如何到不了。”

马莉恩那双褐色的大眼睛朝安娜凝视着,但并没有看她。她那女孩子般天真的微笑仿佛冲着某位任性而富有魅力的朋友。

“汤姆说了,你的建议是非常有用的。我们三个人可以为共同的事业而一起工作。”

安娜开始有所领悟,心里很恼火。她以冷淡的口吻大声说:“多年以来,除非为了讽刺,汤姆从来不用‘事业’一语,如果他现在用了这个词,那么……”

“你的话听起来太愤世嫉俗了,安娜,这话好像根本不是你说的。”

“你忘了,我们大家,包括汤姆在内,这些年全都沉浸在对美好的事业的幻想中。我向你担保,如果我们一直像你那样必恭必敬地来对付这个所谓的事业,那我们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马莉恩站了起来。她看上去非常内疚,胆怯而又自我陶醉。安娜现在全明白了,马莉恩和汤姆已经讨论过她,并决定拯救她的灵魂。为什么要拯救她呢?安娜感到非常恼火。她的愤怒已有违常理,她心里知道这一点,于是更加惊恐了。

马莉恩看出她在生气,感到既舒心又迷惑,她说:“对不起,我无端打扰你了。”

“噢,并非无端。尽管给麦斯隆写信就是了,地址就写‘北普罗文斯监狱当局转交’。他当然收不到你的信,但这样做毕竟表明了你在这些问题上的看法。你说是不是?”

“谢谢你,安娜,你真肯帮忙。我们知道你会帮忙的。我得走了。”

马莉恩走了,下了楼梯,那神态活脱脱像个既感歉疚又怀蔑视的小女孩。安娜看着她,发现自己站在楼梯平台上——冷漠,僵硬而又苛刻。马莉恩走远不见了,安娜来到电话机旁,给汤姆打了个电话。

半英里以外传来他那缓慢而又呆板的声音:“零零五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