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女性Ⅲ(第15/17页)

安娜说:“我的面霜比你自己的更好用,是吧?”

他转过身子,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安娜看得出,他本来就有意想让她撞见的。

“亲爱的,”他以优雅的语气调笑说,“我正在试用你的面霜。这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安娜说。她把身子斜靠在门上观看着,一边等待他的指教。

他身上穿一件饰有绸结的浅紫色丝质睡衣,脚上穿一双带子涂金的红色摩尔皮革拖鞋,价格很昂贵。看打扮他好像藏娇于少女的闺房,而不是居住在伦敦学生区的陋室里。他此刻正歪着脑袋用修剪过指甲的手轻轻拍打那头黑中带灰的头发。“我用过染发水,”他说,“但灰色还是显露出来。”

“看上去气度不凡,的确气度不凡。”安娜说。她现在明白了,由于担心她会赶走他,他此刻正在向她讨好,就像一个女孩讨好另一个女孩那样。她想让自己高兴起来。但事实上她只是感到厌恶,并为此感到羞愧。

“亲爱的安娜,”他口齿不清地讨好说,“看上去气度不凡是件大好事,如果一个人——如果找工作时我能把自己打扮成那个样子就好了。”

“但是罗尼,”尽管很感厌恶,安娜还是让步了,并扮演起他所期望的角色,“你看上去很有魅力,尽管有几根灰发。我相信,许多人会为你神魂颠倒的。”

“已不如从前了。”他说,“唉,我必须承认这一点。尽管到处漂泊,我的一切都还过得去。只是我必须照顾好自己。”

“也许你应该尽快找一个长期的、有钱的庇护人。”

“哦,我亲爱的,”他叫了起来,无意中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臀部,“这我都尝试过了,这你不会想像不到吧?”

“我想不到当今的市场会这么萧条。”安娜说,语气中已流露出厌恶,而且在说出口以前就已为此而感到羞愧。我的天哪!她心里想,天啊,这个罗尼!他天生就是这副德性!我还一直在抱怨做我这样一个女人有多难,但我的天!——我如果生下来就是个罗尼又怎么样呢?

他很快瞟了她一眼,目光既坦率又充满仇恨。他犹豫了一会儿,但出于某种强烈的动机,他还是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更喜欢你的面霜。”他边说边把手伸向瓶子,一边歪着脸朝她笑了笑,公开向她挑衅,表示他的仇恨。

她笑着伸出手去,把瓶子拿了过来:“你最好自己买一瓶行不行?”

他这一次笑得很粗鲁,承认自己失败了。他为此憎恨她,并暗示他以后还会用她的面霜。他的微笑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早先见过的那种冷漠和恐慌。他在告诫自己,他的怨恨的情绪是危险的,他应该和她和解,不应向她挑衅。

他即刻以友好的喃喃低语道了歉,说了声晚安,便赶紧跑上楼,回到阿尔佛的房间去了。

安娜洗完澡,上楼想看看简纳特是否睡了。两位年轻人所居住的房门敞开着。安娜感到很奇怪,因为她知道他们晓得她每天晚上这个时候要去看简纳特。她意识到这门是特意为她打开的。她听见那里传来声音:“臀部肥肥的母牛……”那是阿尔佛的声音,他还说了其他一些流里流气的话。接着是罗尼的声音:“沉甸甸、汗涔涔的乳房……”然后他便有意模仿呕吐的样子。

安娜怒不可遏,真想即刻走上前去与他们吵上一架,但又发现自己浑身在颤抖:她吓坏了。她偷偷地溜下楼梯,希望他们不知道她在那里。但他们这时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她听见阿尔佛在高声大笑。随后便是罗尼尖锐而优雅的欢呼声。她惊恐万状地上了床。她惊恐的是她自己,因为她看得出,刚才特意为她准备的那出下流戏如实地反映了女性化的罗尼和大狗般友善的阿尔佛的内心世界。其实,用不着他们的那番表演,她也能推断到这一点。她之所以感到惶恐是因为自己受到了它的影响。在漆黑的大房间里,她坐在床上抽烟,觉得自己是那么的软弱无能,无可奈何。她一再对自己说:如果我的精神崩溃了,那又怎么样呢?……她想起火车上那个推挤过她的男人;楼上这两位年轻人则令她不寒而栗。一星期以前,她晚上很迟从剧院回家,在一条黑暗的街道上见到一位赤身裸体的男子。她无法不去想这些,发现自己浑身在起鸡皮疙瘩,就好像自己亲身受到了攻击——她感到她——安娜——受到了对方的恐吓。然而,回顾并不遥远的过去,她发现那时的安娜尽管置身于这座大城市的险恶与丑陋之中,但她从来不感到害怕,一点也不受它的影响。而今这丑恶的现象好像逐渐向她靠近,紧贴在她的身边,她随时有可能尖叫着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