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 记(第10/34页)
在我是个孩子的时候,这样的想象是轻而易举的。现在我似乎觉得,由于这种“游戏”,多年来我一定生活在一种兴奋的状态中。但现在要作这样的想像可不容易了。今天下午我只想像了一会儿便已精疲力竭。但我确实成功地看到了,只不过几秒钟,地球在我下方旋转,阳光在亚洲腹地越来越灿烂,而美洲则陷入一片黑暗。
索尔·格林来看房间并带来他的行装。我直接带他到楼上的房间去,他只看了一眼便说,“不错,不错。”他说得那么随便,我问他是否不久后又想搬走。他很快瞥了我一眼——我知道那是他的特点——并开始谨慎地大作解释。那口气与他为下乡游览而致歉时一样,这使我想起了那件事,便说:“我相信那天你是与简·邦德去游览索霍区了。”他显得很吃惊,很生气——气得非同小可,像是干坏事被当场逮住一样,他的脸色也变了,变得警惕又谨慎。他又开始为计划改变等等作冗长的解释,而那解释更是不同寻常,因为很明显那全不合事实。我一下子感到很厌烦,便说我只问租房间的事,因为我想搬到另一套公寓去,如果他打算长住,那他应当另找房子。他说这儿不错,这儿不错。看来他并没在听我说话,也根本没有好好看一下房间。但他跟我出来时,却把他的包留在里面。随后我作为房东说了一番话,关于住在这儿“没什么限制”,算是开个玩笑,但他没有明白过来。于是我只得明确地说,如果他带女孩子来住,我并不介意。他的大笑让我吃了一惊——笑得那么响亮,唐突,出乎意外。他说他感到很高兴,因为我把他看做具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的年轻人。在提及男子轻妄的话题时,这是人们熟知的美国人的作风,美国式的自然反应,因此我没把已到嘴边的有关以前房客的玩笑话说出来。总的说来,我觉得一切都很不和谐,很不协调,因此我便自顾下楼去厨房了,要是他愿意就任他自己跟着。我煮了咖啡,他出去时顺路来到厨房,我便给他倒了一杯。他犹豫了一下。他在仔细观察我。我这一生中可从来没有受到如此蛮横而性感的打量。这可丝毫没有幽默,也不友好,简直如牧场主在审视牲畜。他的打量极其直率。我因此说了一句:“希望我能通过。”而他又是一阵唐突的出人意外的大笑,同时说,“不错,不错”——换句话说,他要么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目测我的三围,要么是假正经而不肯承认这一点。因此我再也不提这个话头,我们便喝起咖啡来。和他在一起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问题出在他的态度。而他的外表也有让人不安的地方,就好像一个人看着他,本能地希望发现什么,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现。他白肤金发,头发留得很短,像一把金色闪亮的刷子。他身材并不高,虽然我一直以为他个儿高,后来再次核实才发现并非如此。原来那是因为他穿的衣服太大,宽松地垂着。人们会以为他是那种白肤金发,相当粗壮,肩膀宽宽的美国人,长着四方脸和淡绿浅灰色眼睛。我一直看着他,此刻意识到,我原指望这个人是那种样子,看到的却只是一个与预想不同,并不壮实的男人,他的衣服只是从宽肩膀上松松垂着而已。这时我的目光遇上了他的,他在盯着我看。他的眼睛是灰绿色的,神情冷冷的,始终很警觉。这是他最显著的特点,他无时无刻不保持着高度警觉。我出于同病相怜之感问了他一两个有关“来自美国的社会主义者”的问题,但我没再问下去,因为他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为了找点儿话说,我问他为什么穿这么大号的衣服,他显得很吃惊,似乎他因我注意到这点而大为惊奇,随即他答话含含糊糊起来,说他体重减了很多,原先比现在要重几十磅。我问他是否生过病,他又有些不快,从他的态度看来,这似乎给他造成了压力或者我是在刺探他的隐私似的。好一阵子我们默默无言地坐着。既然看来任何话题都会惹他反感,我只盼着他能早点离去。后来我提起摩莉,而他还一直没说起过她。我感到很惊奇,他似乎一下子变了样,某种才智一下子激发起来了,我不知道还可用什么词来表达: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他说起她,关于她的性格和处境说得特别准确,这给了我很深刻的印象。我深感除了迈克尔之外,我还从未遇到过一个人,能够如此迅速洞察一个女人的心灵。我突然想到他是在某个层次上给她“定位”,要是她自己听到的话,这种层次会让她感到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