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笔记(第10/12页)
他冷冰冰地说:“真遗憾,你居然这样了解我,我本以为我的自我控制和杰出才智会让你吃惊。是的,我想那恰恰就是圣诞爆竹中放出来的箴言。”
“好吧,说出来听听。”
“首先,你笑得还不够,安娜。我刚才一直在想,女孩子们爱笑,年纪大的女人爱笑,而你这样年纪的女人不大笑,你们都太忙了,生活的担子太沉重了。”
“事实上我刚才就在大笑——我在笑自由女性。”我说起那个短篇的情节,他坐在那儿倾听,怪模怪样地微笑。然后他说:“那不是我说的意思,我指的是真正的笑。”
“我会把它列入日程表。”
“不,别那样说。听着,安娜,要是我们不相信我们列入日程表的事情会实现,那我们就没有希望了。只有那些我们严肃地列入日程表的事,才会拯救我们。”
“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的行动计划吗?”
“我们必须相信我们美丽的难以实施的行动计划。”
“行。接下去是什么?”
“第二,你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你得重新开始写作。”
“很显然,要是我能写,我是会写的。”
“不,安娜,那还不够。为什么你不把刚才说给我听的故事写出来呢?不,我不要听你通常对我说的那些空话废话——告诉我,只用一个简单的句子,为什么不。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它称为圣诞爆竹箴言,但我在外面散步时我在想:你是否可以在头脑中把它简化,将它浓缩,那么你就能将它好好看看,并很快完成它。”
我开始笑起来,但是他却说:“别笑,安娜,除非你行动起来,否则你真要崩溃了。”
“那好吧。但我还没法写那个短篇或别的什么东西,因为我一坐下来动手写,就会有人走进房间,从我肩膀上面看,打断我的写作。”
“谁?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可能是个中国农民,或者卡斯特罗的一名游击队员,或者在民族解放阵线里战斗的阿尔及利亚人,或者是麦斯隆先生。他们站在这房间里,他们会说,你为什么不为我们干点儿什么,却坐在这儿涂写东西浪费时间呢?”
“你很清楚他们谁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的。但你很清楚我的意思是什么。我知道你很清楚。这是我们大家的祸因。”
“是的,我很清楚。但是安娜,我非要你动手写作不可。拿一支笔一张纸来。”
我在桌上放了一张白纸,拿起铅笔,等着。
“要是你失败了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你要这样傲慢?开始吧。”
因为慌乱,我脑中变得一片空白,我放下了铅笔。我见他正盯着我,恳求我,逼迫我——我又拿起了铅笔。
“那我就给你第一个句子。‘有两个女人,’安娜,写下来,‘两个女人单独待在伦敦的一套公寓里。’”
“两个女人单独待在伦敦的一套公寓里——你要我用这个句子,来开始一部长篇小说吗?”
“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写下来,安娜。”
我写下了这一句。
“你应该写出这部书。你应该写下去,你会完成的。”
我说:“为什么我的写作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啊,”他以一种绝望的自嘲口吻说,“问得好。哦,这是因为:只要你能写,那么我也能。”
“要不要我给你的小说也写出第一句?”
“说出来听听。”
“在阿尔及利亚一道干燥的山坡上,有位士兵看着月光在他的枪上闪烁。”
他微笑起来。“我会写出它的。你不可能。”
“那就把它写出来吧。”
“有个条件,你得把那本新笔记本给我。”
“为什么?”
“我需要。就这原因。”
“好的。”
“我将不得不离开这儿。安娜,你知道吗?”
“知道。”
“那就为我做顿饭吧。我从未想到我会对一个女人说,为我做饭吧。我把这一点看做是走向他们所谓的成熟的小小一步。”
我做了饭,饭后我们上床睡了。今天早上我先醒来,他还在睡,他的脸容消瘦,气色不好。我觉得,他竟然要走,这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让他走,他的状况不允许他走。
他醒了,我竭力控制自己以防说出这样的话:“你不能走。我得照顾你。只要你说你会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