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21/24页)

“我凭什么白白来呢?”她说。

“谁跟你说过白来的?”米嘉耳语似的反问,“这个你放心就好。”

“那什么时候去?”阿莲卡问。

“就明天吧……你明天能来吗?”

阿莲卡停顿了一下,想了想。

“我明天要回娘家剪羊毛,”她谨慎地观察着米嘉身后斜坡上的树林子,说道,“天只要一黑,我就来。可上哪儿去呢?谷仓可不行,别叫什么人撞见了……还是你们家谷地里的那个窝棚好,您看咋样?不过叫我白来,我可不干……这儿可不是莫斯科,”她微笑着,从壑底望着他说,“听说,婆娘倒贴钱……”

25

回家时他们在旅途上颜面尽失。

特利丰不愿老是欠着这份人情,也拿出了瓶酒请客,而管家则醉得不省人事,猛地扑到了车上,小马驹受了惊,差点撒腿跑起来。但米嘉没吱声,面无表情地望着管家,耐心地等他爬上车。管家又莫名其妙狂怒地牵着马,米嘉还是一声不吭,牢牢地抓住座椅,眺望夜空和在他面前一跃而过的田野。在田野上空,云雀趁太阳落山之前,唱完它们简短的歌曲;在东边天上,天色越来越黑,夜幕即将降临,夏日空中不时打着宁静的闪,没有下雨的意思,而只是预示明天晴空万里。米嘉完全懂得身边这黄昏的美景,可是此刻一切又显得那样的陌生。他的脑子里,他的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明天黄昏!

家里有个消息等着他:阿尼亚和科斯佳他俩将乘明天傍晚的火车到达。他吓了一跳,明天他俩到了以后,趁天还没黑,上果园跑跑转转,万一一不小心跑到了谷地的窝棚里可怎么办!……但是寻思了一下,他俩抵达车站就得十点以后了,然后还要给他们吃饭,喝茶……

“您要去车站接他们吗?”奥尔加·彼得罗夫纳问。

他感觉到自己脸色都发白了。

“不。我不怎么想去,再说也坐不下。”

“那没关系,你可以骑马嘛……”

“那倒是当然,可我不知道……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去接他们,至少现在我还不打算去……”

奥尔加·彼得罗夫纳盯着他。

“你身体不舒服?”

“舒服得很,”米嘉粗声粗气地回答说,“我只是困得要命……”

他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摸黑躺到沙发上,衣服也没脱,就沉沉睡着了。

半夜,他听到从远方传来旋律舒缓的音乐声,发现自己正悬在一个光线幽暗的巨大深渊上。深渊渐渐亮起来,变得越来越金碧辉煌,越来越人山人海,后来非常清晰地听到了无限哀愁、温柔、凄凄切切的歌声:“古时候,休利国有个善良的国王……”他感动得打了个哆嗦,翻了个身,又沉沉睡着了。

26

这天白昼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米嘉像个泥塑木雕人那样去喝茶,去吃饭,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屋里躺着,从书桌上拿起那本已撂在那里好几个星期的佩谢姆斯基的文集,看了起来,可是一个字也没看懂。有时候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听着窗下沐浴阳光的果园里传来的和谐、柔滑的喧闹声……然后,他站起身来,到藏书间去换了本书。但是一走进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看到那令人欢畅的景致——从一扇窗里可以看到那棵珍贵的枫树,从另外几扇窗里可以看到阳光灿烂的西半边天——他立刻心痛地回忆起他坐在其中翻阅旧杂志诗篇的那些春光明媚的日子(如今这已成为远在天边的往事了),并觉得这间屋子是属于卡佳的,于是突然转过身子,往回就走。“见鬼去吧!”他愤懑地想道,“这种诗意的、悲剧的爱情,给我见鬼去吧!”

他想起来自己曾计划过,如果卡佳不来信,他就开枪自杀,他为自己曾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气愤,于是又重新拿起佩谢姆斯基的书来看,可仍然什么也没看懂。有时候,眼睛望着书,心却在惦记着阿莲卡,肚子也时不时地颤抖起来。越临近黄昏,那股颤抖就越频繁。宅地中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院子里人们的说话声(他们已经忙活着套车去车站了),越来越好像是在病榻中听到的一样。人在病中,卧床不起,而周围的日常生活却像往日般照旧进行,却对你如此漠然,因此,你会觉得生活是陌生的,甚至是敌对的。帕拉莎终于在什么地方高声喊道:“太太,马套好了!”接着响起了马铃铛干巴巴的、持续不断的叮当声,然后是嗒嗒的马蹄声和四轮马车驶进台阶前的隆隆声……“唉,上帝啊,有完没完了!”米嘉早已经不耐烦,情不自禁地嘀咕道,但他却没动身子,竖直耳朵听着奥尔加·彼得罗夫纳临行前在仆人室里的叮嘱。突然,马铃铛又持续不断地响了起来,后来这铃声同山下驶去的马车隆隆声渐渐融合在一起,终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