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22/24页)
米嘉连忙站起来,走到大厅里。大厅里空荡荡的,充满了黄昏清晰的亮光。整个宅地也是空空荡荡的,这空空荡荡的景象让人感到有些奇怪,有些不祥!米嘉一直怀着种异样的、仿佛是诀别的心情,打量着一排排沉寂的房间:客厅,起居室,藏书间;从藏书间的一扇窗户中,可以望到南方藏蓝色的夜空,枫树翠绿、润滑的树冠和高悬在枫树上空粉红色的天蝎座明星……然后又朝仆人室里瞅了一眼,看看帕拉莎在不在里边。当他确定那里没有人时,便从衣架上拿下帽子,跑回卧室,爬上窗台,把两条长腿伸到花坛上。在花坛上,他一动不动站了一会儿,然后猫着腰,向果园奔去,一眨眼工夫就闪到了两旁密密麻麻紫丁香和金合欢的寂静的林荫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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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还没有下露水,果园里的香气并不是特别浓郁。可是这天傍晚,尽管米嘉的一切行动都是无意识的,他却仍然觉得有生以来(也许除了孩童时代)还从未遇到过果园散发出像此刻如此多样、如此强烈的香气。一切都是香的:金合欢丛,丁香的叶子,醋栗的叶子,牛蒡,苦艾,野花,小草,泥土……
米嘉快走几步,又燃起了一种可怕的想法:“要是她不来呢?”这会儿他认为他的整个生命都维系在阿莲卡来还是不来上。走了几步,他闻出在花草树木的芳香中还夹杂着从村里飘来的袅袅炊烟的香气,便又一次停下来,回头张望:只有一只甲壳虫在他身旁缓缓地飞着,发出嗡嗡的声音,它飞舞时扇动着微小的翅膀,仿佛是在散播着暮光、安宁和寂静。然而天仍然是明亮的,初夏的晚霞以她那水平的、缓缓燃烧的光线照亮了西半边天,宅地的屋顶上空高高地挂着像镰刀一般弯曲、锋利的月牙,穿过树林,在透明、空旷的蓝色苍穹中发出银色的光亮。米嘉望了月牙儿一眼,迅速地、幅度很小地在心口画了一个十字,便跨步走进合欢树丛。这条支道本来是可以通向谷地的,但他要从左边斜着穿过去,抵达窝棚。刚走出合欢树丛,米嘉就在低矮而又舒展的枝丫间奔跑着,不时弯下身子避开树枝,或者把树枝推开。不一会儿,他已奔到约会的地点。
他胆战心惊地钻进昏暗的窝棚,一股浓重的、干草的霉味扑鼻而来,他在黑暗中凝视了一圈,怀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心情确定里面还没有人。但是那个劫数难逃的时刻已经迫近,他站在窝棚旁,全身的感官好像都处在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注意力集中在树丛中,等待某人的到来。今天一天,他的肉体几乎没有一刻不是特别亢奋的。现在这种亢奋状态已经到达了极点。但是说来也奇怪,一整天以来,这种亢奋都是独立存在的,控制了他的肉体,却没有渗透他的灵魂。但是心脏却跳动得很厉害。而此刻周围又静得出奇,以致他只听见一种声音——自己强烈的心跳声。无数温柔的、颜色素淡的小飞蛾,悄无声息地绕着苹果树枝头回旋飞舞,在错综复杂、各式各样的灰色树叶间震动着柔软而不知疲倦的翅膀。使人觉得周围寂静的氛围因这些小飞蛾而变得更静谧了,仿佛正是它们用魔法镇住了这寂静。骤地一下,他身后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响。他猛地转过身去,朝围墙前的那排树木望去,只见苹果树的枝丫下面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正朝他移近。但是还没等他看清究竟是什么,这黑糊糊的东西已经跑到他跟前,做了一个大幅度的动作——原来是阿莲卡。
她往后一仰,把蒙着脑袋的家织黑羊毛短裙放了下来,露出了她那惊慌的但却明亮的、微笑着的面庞。她赤着双脚,下身只穿一条短裙,上身穿一件原色的粗布衬衣,衬衣的下摆塞在裙子里。衬衫里面耸起少女般挺拔的胸脯。敞得很开的衣领,袒露出了她的脖子和一部分肩膀,袖子卷到肘部以上,裸露出丰满的小臂。她身上的一切,从她小巧的头部,到头上黄色的丝绸手帕,再到那双既有女人味又有孩子气的纤美赤足,无不显得美好、优雅、迷人。米嘉过去只见到她穿着人时,浓妆艳抹,今天第一回看到她简朴的魅力,不由得打心底里赞叹不已。
“好,要快点。”她偷偷摸摸地、快活地耳语说,掉过头去张望了一下,说罢,便钻进了暮色苍茫的腐臭窝棚。
她在窝棚里停了下来。米嘉咬紧了抖得咯咯作响的牙齿,急忙把一只手伸进裤兜——由于紧张,他的双腿硬得像铁棍一样——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卢布钞票,塞到她手里。她快速地把钞票藏到怀里,坐到了地上。米嘉坐到她身边,搂住了她的脖子,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现在应不应该吻她?她的头巾和头发上的气息,洋葱淡淡的清香,以及掺杂其中的农舍和炊烟的气味,是那么好闻,使米嘉头昏目眩,充满了欲望,米嘉明白和感觉到了自己为何会如此神魂颠倒。而与此同时,一切都没有改变:他感觉到肉欲可怕的力量,但这力量并未升华为心灵的渴求,并未激起整个身心的欢乐和狂喜,并没有带来全人类都沐浴着的喜悦的疲倦。她身子一仰,朝天躺了下去。他躺在她旁边,贴着她,伸过手去。她尴尬、神经质地笑着,轻轻地抓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