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〇年六月二日(第6/41页)

(25)。”然后大家都松弛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担心自己要落后了,就赶快加快速度数了起来,弯下了一根手指,但又怕速度太快了,于是放慢了一点,接着又担心太慢了,于是再次加快了速度。所以我从来都没办法刚好在鸣钟报时数完,几十只重获自由的脚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残破的地板上挪来挪去。那一天就像一格窗户玻璃被轻轻地但尖锐地敲了一下,我的身体里涌动着一股异样的情绪,我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静静坐着,一动不动,扭来扭去。(26)我的同情心因你而泛滥。她在门口小站了片刻。班吉。大吼大叫着。(27)班吉明啊我老来得到的孩子(28)呀。凯蒂!凯蒂!

我想拔腿就跑走。(29)他哭了起来,她过去抚摸着他。嘘,别哭了。我不会走的。别哭了。他就不哭了。迪尔希。

只要他愿意,他就能闻出你想跟他说什么。他不需要听也不用讲话。(30)

那他能闻出他们要给他取的新名字吗?他能闻出霉运吗?

他干吗要担心运气是好是坏?反正运气再差也不能让他更命苦了。

如果对他的命运没啥好处,他们干吗还要费事给他改了个名字呢?

车子停了一下,又发动了,接着又停了下来。在窗户下面,我看到街上人头攒动,人们头上戴着崭新的未泛黄的稻草帽子。现在车里也有几个女人了,她们都挽着上街买东西用的篮子,而身穿工作服的男人已经开始比皮鞋锃亮而且还戴着硬领的男人更多了。

那个黑人碰了碰我的膝。“不好意思,借过。”他说。我把腿往外挪了挪,好让他过去。我们坐的车子正沿着一堵毛坯墙行驶着,车子的咔嗒声弹回到车厢里面,弹到膝上放着篮子的女人和那个在油腻腻的帽带上插着一支烟斗的男人身上。我能闻到水流的气味,接着透过墙壁的缝隙,我瞥见了水光(31)和两根桅杆,一只海鸥停留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看起来好似停在桅杆之间一根看不见的绳子上,接着我举起手,伸进外套里,摸了摸之前写好的那两封信。这时候,车子停了,我跳了下来。

为了让一艘纵帆船行驶过去,吊桥打开了。一条正在冒着烟的拖船拖着它,挨着船舷边紧随其后,虽然纵帆船本身也像在行驶,但完全看不出来动力从何而来。一个光膀子的汉子在前面的甲板上绕着绳子。他的身上给太阳烤成了烟草色。另一个人在掌舵,他头上戴了一顶没顶的草帽。这艘纵帆船没有起帆,而是落帆飘航穿过了大桥,感觉像是青天白日下的一个幽灵,三只海鸥在船尾上空盘旋,像是被一根隐形的线扯住的玩具。

吊桥合拢了,我越过大桥来到河流的彼岸,斜斜地倚靠在船库的栏杆上。浮码头上面空空如也,几个闸也大门紧闭。船员们现在只有到了黄昏时分才来划船,在那之前都在休息。(32)大桥的影子、一根根栏杆的影子、还有我的影子都平平整整地映照在水面上,我轻而易举地混迹其中,水面没办法剔除掉我的影子。我的影子少说也有五十英尺那么长,我很渴望能找到某样东西,能把我的影子吸进水里去,紧紧地吸住它,直至它被淹死,那一包看起来像双皮鞋的东西的影子也平躺在水面上。黑人们传说着一个溺水身亡者的影子会每时每刻都躺在水里寻找和等待着他。影子闪闪发亮,随着呼吸的节奏一起闪烁着光芒,浮游码头也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一半的碎片残骸泡在水里,海水不断冲刷淹没,碎片残骸被冲进海里,冲进了洞穴和窟窿里。河水的流动正是诸如此类般。就是人类经验的归谬法之类的,那两个六磅重的熨斗放一起,比裁缝用的长柄熨斗还重。迪尔希要是看到了,她肯定会说这太浪费了,真是作孽啊。奶奶去世的时候,班吉其实知道的。(33)他哭了。他闻出了那个气味。他肯定闻到了。

那只拖船顺流而下,划开了河水,水流卷成了一个个圆溜溜拖着长尾巴的旋涡,拖船所经之处,推着波浪拍打到河岸上,浮游码头被波浪晃得四处摇摆,水流的旋涡拍打在码头上,一阵扑通扑通作响,码头上传来一阵拖着尾音的嘈杂声,大门被推开了,有两个扛着一艘赛艇出来了。他们把赛艇放在水上,过了一小会儿,布兰德(34)带着两根船桨出来了。他头上戴着一顶僵硬呆板的草帽,身穿一条法兰绒裤,套着一件灰色夹克。他或者他母亲不知在何处看到说,牛津大学的学生都习惯头戴硬草帽身穿法兰绒来划船,所以才三月初,他就戴着硬草帽,穿着法兰绒来河边划船了。那些船夫们威胁说要让警察来管管他,(35)但是布兰德充耳不闻,还是下河划船了。他的母亲租了一辆车开到河边来了,她身上穿着一套厚厚的毛皮大衣,像是要去北极的探险家,她目送他离开岸边,顺着每小时二十五英里的风速,划过一堆堆像脏兮兮的羊群似的浮冰堆。自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坚信上帝不仅是一名绅士,一名运动员;他还是一个肯塔基人。他划着船出去之后,他母亲开车绕了个弯来到河边,在河岸上和他并排前进,车子低速行驶。他们说你简直都不敢确定这两个人之前认识彼此,这个场面就像国王和王后出巡,两个人甚至看都不看彼此一眼,只是在马萨诸塞州并排往前进,仿佛是一对沿着平行轨道移动的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