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54/78页)

然后医院院长就跟神父吵了起来,争吵激烈时神父还用拳头捶着桌子大叫:“上尉,别以为临终涂油礼是可以免费的。骑兵军官接受命令去种马场选马还给生活津贴呢。我真是很抱歉,那两位先生没有活到接受临终涂油礼,否则还得再加五十克朗。”

这时帅克抱了那瓶圣油在下面的警卫室等候。那油在士兵里引起了真正的兴趣。

有一个士兵发表意见,认为他们的枪和刺刀若用那油擦了,打仗肯定胜利。

一个来自波西米亚的莫拉维亚高原的士兵仍然相信上帝,他要求大家别再谈这类问题,别让圣餐的奇迹卷入争论。我们必须像基督徒一样抱着希望。

一个老预备兵望着毛头新兵说:“开花弹炸掉你脑袋就是你的美好希望!我们是叫他们的障眼法迷了眼的。有一回有个教权党的代表到我们村子来,向我们大谈其上帝的和平遍于全世界的道理,上帝如何不要战争,如何希望我们像兄弟一样过和平生活。可现在你看那个混蛋傻瓜!一打仗那些人就到每家教堂去为我们的军队祈祷胜利去了。他那讲话里的上帝简直就像是部署和指挥作战的总参谋长。在部队医院我们眼望着许多送葬行列走出去,一车车锯掉的胳臂和腿拉出去。”

“士兵是脱光了制服埋掉的,”另一个当兵的说。“制服又给活人穿了。像这样穿穿脱脱,永远没有个完。”

“直到我们胜利,”帅克说。

“可那位傻瓜却没长眼睛,还在梦想立功呢,”一个下士从角落里插嘴道。“你就上前线去好了,进战壕去好了!凭你那德行,早就该被赶着往铁丝网那边的刺刀尖、地雷阵和开花弹冲去了。在后方瞎唠叨谁不会,可谁也不愿到战场上去死。”

“让人用刺刀捅个窟窿我倒觉得精彩,”帅克说,“肚子里进一颗子弹也不赖。给大炮打得粉碎,看见自己的腿和肚子跟你分得远远的,就更有意思了。谁也没有来得及跟你解释你就死掉了,那是很好玩的。”

年轻的士兵发自内心地叹了一口气。他为自己年轻的生命遗憾。他怎么会生在这样一个世纪,叫人像屠宰场里的牛一样宰杀呢?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必要?

有个原来作教师的兵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有的科学家用太阳黑子来解释战争。哪一类的太阳黑子一出现,就会出现可怕的情况。比如迦太基的征服……”

“让你那学问见鬼去吧,”下士打断了他的话。“少废话,扫房间去,今天你值勤。我们才不管他妈的什么太阳黑子呢!哪怕出了二十个太阳黑子我也不会管它。”

“太阳黑子实在太重要了,”帅克说。“有一回出了太阳黑子,我那天就在努塞的乌班则图给揍了一顿。从那以后我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得先看看报,看要出太阳黑子不。要出太阳黑子我就说:可别来找我,我哪儿都不去。我就是靠这个才活到了今天的。佩利山火山爆发,毁灭了整个马提尼克岛,有一位教授在《人民政治》上说他老早就告诉过大家要出个很大的太阳黑子,但是《人民政治》没有把那话及时传到岛上,岛上的老百姓就遭了殃。”

这时楼上的神父接见了一位从部队女界宗教教育协会来的女士,一个叫人恶心的塞壬女妖。那人一大早就到各医院巡回分发圣徒偶像。伤病的士兵把偶像全扔进了痰盂。

她在巡回时用一派愚蠢的废话惹得人人愤怒。她要人人真诚地忏悔罪过,改过自新,死后上帝才可以让他们永远得救。

她跟神父谈话时脸色苍白,说战争没有使士兵们高贵,而是把他们变成了野兽。在楼下,伤病员对她伸舌头,告诉她她是稻草人、丑八怪、老妖婆,说她骨瘦如柴。“啊,太可怕了,”她用德语说,“老百姓的道德已经败坏了。”

她描写了自己对士兵的宗教教育的看法。她说士兵只有在相信上帝、具有宗教感情时才能为皇帝陛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因为那时他相信天堂在等着他。

她继续唠叨,又说了些类似的傻话,而且显然还会继续对神父纠缠不清。但是神父却以并不太高雅的态度解脱了自己。

“我们回家吧,帅克!”他对警卫室大叫。回家路上他们再没有张扬。

“下一回谁愿意,谁就去作临终涂油礼好了,”神父说。“想想看,你想要去拯救灵魂,可你还得一个个讨价还价。这些人呀,一心想的就只有账本。”

神父看见帅克手里那瓶“圣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倒不如拿这玩意把我和你的皮鞋擦了,帅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