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6/78页)

“我冤枉,我冤枉。”

他在警察总局大门尖叫过这几个字,在被转送到布拉格刑事法庭时尖叫过这几个字,还要尖叫着这几个字给送进监狱。

帅克听完了所有这些可怕的阴谋故事,认为应该向他们解释一个道理:他们的处境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我们大家都落进了这讨厌的一锅粥里,”他这样安慰他们。“你们说自己不会有问题,大家都不会有问题,你们错了。我们搞警察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为了惩罚我们说话出格么。既然局势这么险恶,连大公也叫人杀了,自己给抓进局子来有什么希奇?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热闹热闹,在开追悼会之前让斐迪南风光风光。我们在这儿的人越多,对我们的好处也越大,人越多越快活嘛。我在部队的时候,有时坐禁闭的人能有半个连。清清白白的人给判刑的多的是!不但军事法庭,就连老百姓法庭也一样。我记得有个女人给判了刑,说是她卡死了她刚生下的一对双胞胎,虽然她发过誓说她不可能卡死两个孩子,因为她只生了一个小女孩,卡死时并没有多少痛苦。可她仍然是因为两条人命被判了刑。还有个扎贝赫利策的吉卜赛人就更冤枉了。他在圣诞节晚上闯进了一家蔬菜水果店。他发誓说他进屋只不过想暖暖身子,可是没有用,一落到法庭手里,事情就坏了。可不做坏事也是不可能的。也许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们所想像的是坏蛋。但是好人和坏人你怎么能区别?特别是现今,局势这么严重,连大公殿下都叫人杀了的时候。我在布杰约维策当兵的时候,队长有条狗被人在检阅场后边的林子里杀了。队长一听到消息就叫我们集合站队,命令报数,报到十的人全部出列。不用说了,我准是那报十的人之一。我们就这样在那儿眼皮一眨不眨地立正站着。队长在我们行列前走来走去,说:‘你们这些混蛋,猪猡,野兽,满身斑点的土狼,你们,为了那条狗,我真恨不得把你们全他妈的关禁闭,绞成通心粉,枪毙了再煲粥。我不会手软的,为了让你们瞧瞧,我给你们每人十四天。’你们看,那时候不过是为了一条癞皮狗,而现在呢,为的是一个大人物:大公殿下。为了把丧事办得像模像样,搞点恐怖总是需要的。”

“我冤枉,我冤枉。”头发直竖的人又在重复。

“耶稣基督也冤枉,”帅克说。“可他们还照样钉了他十字架。现在谁还管谁冤枉不冤枉呀,笑呵呵地硬着头皮过呗——就像他们在部队常告诉我们的那样。天下万事,这才是最好的,最美的。”

帅克心满意足往床上一躺,呼呼地睡着了。

同时又有两个新抓的人给带了进来。一个是个波斯尼亚人,在号子里走来走去,咬着牙齿,每回张嘴都是怪话,“Jebem ti dusu〔19〕。”一个念头折磨着他:他的那卖货的篮子会在警察总局弄丢的。

另一个新客人就是帕里威茨老板。他一见到熟人帅克就把他叫醒,然后以最悲伤的口气叫道:

“嗨,我进这儿来了!”

帅克满腔热情跟他握手,说:

“你来了我很高兴,真的。我知道那位先生说他要来找你时,他说话是算数的。这样的说一不二倒是好事!”

可是帕里威茨说他那说一不二狗屎不值,然后放低了声音问帅克:那些挨抓的先生是不是小偷——他怕会影响了自己的生意。

帅克告诉他这一帮人全是为一桩案子被抓的——大公案件。只有那个想谋财害命的人不是——他想杀害霍立采的农民佳尔斯。

帕里威茨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说他到这里来可不是因为大公那样的小角色,而是因为皇帝陛下。旁边的人一听便来了劲,他于是告诉他们他家的蝇子是怎么玷污了皇帝陛下的画像的。

“是蝇子给我把他弄脏了的,死虫子,”讲完了自己的情节,他说,“到末了他们倒把我关起来了。为这事我可永远也不会原谅那些苍蝇,”他气势汹汹地补充道。

帅克回到了床上,但是并没有睡多久,因为他们来带他过堂了。

背着十字架的帅克向他的各各地山〔20〕走去。他爬上了四楼审讯处,对于自己的殉道行为崇高地茫然不觉。

他看见一张公告写着禁止在走廊里吐痰,便要求警察允许他吐到痰盂里去。然后他进了办公室,满脸纯真的憨厚,微笑着说:

“祝诸位先生晚安。”

没有人回答,却有人在他软肋上揍了一拳,然后把他押到一张桌子面前。桌子后面坐着一位先生,板着张冷冰冰的长官脸,带着可能从龙布罗索的书《罪犯类型》里滚出来的兽性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