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27/77页)
车站上混乱至极。意大利事件引起了某些惊惶,因为运输大炮的两个列车给挡住,转送到斯蒂里亚去了。站里还有一列车波斯尼亚人,由于某种尚不知道的原因在车站已经等了两天,完全被忘记了,而且不知该怎么办了。这些波斯尼亚人两天没有领到口粮,只好在新佩斯四处讨面包吃。那地方除了波斯尼亚人激动的喧嚣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们一直在凶狠地做着手势咒骂着:“折贝母提波噶,折贝母提度素,折贝母提麦库!”〔29〕
然后,13步兵营再次集合回到了车厢。可是过了不久,玛图西齐又从车站司令部带回来消息:他们三小时后才能离开。因此士兵们又给放出了车厢。列车快出发时,杜布中尉进了军官车厢,样子非常激动。他要求萨格纳上尉立即把帅克送进监狱。杜布中尉在教书时已是老牌告密人,很喜欢跟士兵们搭讪,为的是刺探他们的思想,同时找机会教育他们,向他们解释他们是为何而战,目的何在。
在巡视过程里他在车站后面看见了帅克。帅克站在一盏灯旁,很感兴趣地看着一张慈善战争彩票的卡片。卡片上是一个奥地利士兵把一个瞪着眼的大胡子哥萨克钉死在墙壁上。
杜布中尉拍了拍帅克的肩膀,问他喜欢那卡片不?
“启禀长官,”帅克回答,“这画有点傻。我见过许多傻卡片,可没见过傻到这样的。”
“你凭什么说不喜欢?”杜布中尉问。
“我不喜欢这卡片,长官,因为那士兵用错了发给他的枪。你知道,在墙壁上太容易把刺刀戳断了。而且,就整个情况而言,也完全没必要,他说不定还会上军事法庭的。俄国人既然已经举手投降,他就已经是俘虏,而对待俘虏就必须讲究分寸,因为他们毕竟也是人。”
一听这话,杜布中尉决定继续发掘帅克的思想。于是问道:“那么,你是为俄国人难受了,对吧?”
“我为两个人都难受,长官。我为俄国人难受,因为他给钉在了墙壁上;我为这个兵难受,因为他可能为此坐牢。你知道,长官,他那么一做,刺刀肯定会断,而且没有好处。你看,他那刺刀戳的地方看来是堵石墙,而钢是脆的。战争开始前我当过正规兵。那时我们连有个上尉,满嘴粗话能超过老资格的军士长。到了检阅场上他常对我们说:‘叫你们“立正”,你们就得瞪着眼珠子,像只蹲在干草上拉屎的猫,你们这些混账猪猡!’但是在别的方面他倒是蛮不错的。有一年过圣诞节,他发了疯,为连队买了整整一车椰子。我是从那时起才知道刺刀有多么脆的。半连人的刺刀都因为砍椰子砍缺了。我们中校把全连人都关了禁闭,三个月不准出营房。中尉自己也给软禁了……”
杜布中尉望着好兵帅克那心平气和的面孔,气得要命,愤怒地问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我知道你,长官。”
杜布中尉又是转眼珠又是顿脚:“我告诉你,你还不知道我。”
帅克再次心平气和地说,就像报告上级:“我知道你,启禀长官,你是从我们步兵营来的。”
“你还不了解我,”杜布中尉再次大吼。“你也许可能了解我好的一面,但是,你就等着瞧我厉害的一面吧。我可是不好惹的。别以为我好对付,无论什么人到了我手下都得哭鼻子。好了,你了解我了吗?或者说,你还不了解我吗?”
“我了解你,长官。”
“我告诉你最后一次,你并不了解我,你这骡子,你呀。你有弟兄没有?”
“启禀长官,有一个。”
杜布中尉叫帅克那心平气和的冷静脸色气坏了,再也按捺不住,又大吼起来:“你那弟弟也肯定跟你一样,是头大笨骡子。他是干吗的?”
“是干老师的,长官。现在在部队里,已经通过了军官考试。”
杜布中尉像是要拿他那佩剑捅死帅克似的望着他。帅克以尊严的心平气和面对他的气急败坏。两人的整个谈话于是以一个字结束:去!
两人各自走掉,各有各的心思。
杜布中尉想的是找上尉把帅克送进牢里;帅克想的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愚蠢军官虽多,像杜布中尉那样的驴子,在团里却独一无二。
那天杜布中尉下定了决心要教育众人,在车站后面又找到了新的对象。那里有团队里的两个士兵,但是属于另外一个连。两人在黑暗里跟两个妓女用磕磕巴巴的德语讨价还价——车站附近游荡着好几十个妓女呢。
帅克离开时听见远处传来杜布中尉尖利的声音:“你了解我是什么人吗?……但是我告诉你,你并不了解我,那你就等到了解我的时候吧。你也许可能了解我好的一面!……我告诉你,你会看到我厉害的一面的!我会让你哭鼻子的,你们两个混蛋骡子……你们有弟兄没有?……你们那弟兄也肯定跟你们一样,都是些大笨骡子!……他们是干吗的?……你们是行李车厢的?……那好……记住,你们是军人……你们是捷克人吗?你们知道吧,帕拉茨基说过:即使奥地利不存在,我们也得创造出一个奥地利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