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46/77页)
“滚开,别让我再看见你,你这个笨蛋!”路卡什中尉大叫起来,却丝毫也没有生气。不过,杜布中尉在他眼里的可恶程度却比以前增加了一半。
帅克小心翼翼回到了自己的车厢,躺到大衣和背包上,对后勤军士长和其他人说:“从前有个人,喝醉了酒,就求大家别去打扰他……”
说完这话他一翻身就打起鼾来。
他打着嗝,嘴里吐出的酒气立即弥漫了整个车厢。于莱达的鼻孔一吸进那气味便宣布:“上帝呀!这儿肯定有干邑白兰地味儿。”
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终取得营史员级别的马瑞克,此刻正坐在折叠书桌旁边。
他在从事着一项工作:事先写好他们营的英雄事迹。他显然从自己对未来的展望获得巨大的乐趣。
范涅克则兴味盎然地望着志愿兵一边匆忙地写着,一边开心地大笑。然后他便站了起来,靠到马瑞克肩上。马瑞克开始对他解释。“预先写出营的历史真是太有趣了,你知道。主要就是得建立一个体系。每件事都是需要建立体系的。”
“一个有系统的体系。”范涅克说时多少带点轻蔑的笑。
“啊,不错,”志愿兵冷冷地说,“一个有系统的营史写作体系。我们不能一步登天走向辉煌的胜利,一切都得按一个既定的计划一步步地发展。我们的营不可能从一次战斗就取得世界大战的胜利。‘若是不好,宁肯不要。’对于像我这样认真的历史家来说,主要的是设计出一个获取胜利的计划。比如,我在这里就描写着——大约要写两个月时间——我们的营是怎样几乎突破了俄国人的防线的。那防线是由敌人的几个顿河团(不妨这样假定)防守的,固若金汤。而且还有好几个师包围着我们的阵地。开始时我们营似乎完全没有了希望,敌人简直就要把我们剁成肉泥,做成香肠了。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萨格纳上尉向我们营发出了命令。他说:“上帝并没有让我们在这里被消灭的意图,让我们开溜吧。”于是我们营就开溜了。但是,等到包围我们的敌人突然发现我们事实上是在追赶他们时,他们开始惊惶失措地撤退了,他们一枪也没放,就叫我们营的预备队俘虏了。事实上我们营的整个历史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不妨像先知一样地说,范涅克先生,影响深远的大事都起自区区小事。从此我们营就从胜利走向了胜利。读到我们营是如何向睡梦中的敌人发起进攻的,是非常有趣的事。为此,我们的行文风格必须要跟伟力美克在日俄战争时期出版的《插图版战争新闻》一样。好了,正如我所说,我们的营是趁敌人在睡梦中时发起攻击的。每个人都找到一个敌人,用尽全身力气把刺刀插进了他的胸膛。刺刀磨得飞快,插进身体有如插进奶油。只听见东一处西一处传来肋骨断裂的声音。沉睡的敌人在死亡的抽搐中痉挛地蹦跶着,滚来滚去,眼球突了出来,但已是再也看不见了。然后他们发出了死亡的咕噜,身子硬了,带血的唾液从唇边流出。于是一切结束,胜利落到了我们营的手里。而且,说不定还有更美的。比如我们营在三个月之内就俘虏了俄国沙皇。但是这类事我们以后再谈好了,范涅克先生。同时我还必须事先准备好细节,用以证明我们营无与伦比的英雄主义。我必须为它设想出一个全新的战争术语。我已经发明了一个新术语。我打算描写战士们的“自我牺牲的毅力”。他们一次再一次地被开花弹无数的弹片所射穿。我们的一个中士,比如说是12连或13连的,踏响了敌人的地雷,脑袋被炸飞了。
“顺带说一句,”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我几乎忘了,军士长——或者用老百姓的话说,范涅克先生,你得把全连军官和军士的名单给我,把12连的军士长的名字也给我。——他叫豪士卡吗?好的。现在那被地雷炸飞了脑袋的就是豪士卡了。他的脑袋给炸飞了,身子仍然前冲了一两步,做好瞄准,打下了一架敌人的飞机。再清楚不过的是:这一类的胜利和对胜利的反响以后将到馨布纶皇家宫苑里去庆祝。奥地利有无数个营,而我们这样的营只有一个。我们营是如此地出类拔萃,为了赋予它荣誉,一次亲切的家庭小庆功会将到皇宫内苑里去举行。在我的想像里,庆功会要这样开(你可以在我的笔记里去读):为了这次庆祝,大公夫人玛丽·梵乐希从沃尔塞迁进了馨布纶宫。由于庆典纯属私人性质,便在皇帝寝宫旁的大厅里举行。大厅里燃满了白色的蜡烛,因为大家都知道宫廷是不喜欢电灯泡的,怕的是它会出现短路——老国王对此尤其反感。为表彰我营而举行的仪式从下午六时开始。这时皇帝陛下的孙子们被带入大厅——大厅实际上是已故皇后的寝宫的一部分。现在出现了一个问题:除了皇族人员,什么人可以出席典礼?皇帝的枢密大臣帕阿伯爵一定得参加,也会参加的。然后,因为在这样的温馨亲切的家庭接见中,偶然会有人感到晕旋(我并不认为帕阿伯爵会呕吐),那就要求宫廷顾问私人医生寇佐博士出席。为了礼仪的需要,也为了保证不让宫廷侍卫在觐见时对在场的宫廷女官动手动脚,御林军统帅乐得勒伯爵,皇家总管白勒噶德伯爵和宫廷女官长邦蓓尔伯爵夫人也必须出席。邦蓓尔夫人在宫廷女官中的作用就跟布拉格乌苏胡妓院里的鸨母一样。诸位显贵云集之后,就向皇帝禀报,于是皇帝携带了众皇孙出场。皇帝在桌子面前坐下,建议为我们的步兵营干杯。玛丽·梵乐希大公夫人随即致辞,特别表扬了你,后勤军士长。当然,按照我的笔记,我们的营也要遭到沉重而惨痛的损失,因为没有死亡的营根本不能算营。一个营的历史不应该只有胜利的枯燥事实——我已经预先记下了大约四十二个人。比如你,范涅克先生,你会倒在一道小溪旁边;而现在正瞪着大眼带着那种独特的眼神望着我的巴龙,他的死亡方式又完全不同。他不是挨了枪子、开花弹或是大炮,而是叫敌人从飞机上扔下的一根套马索吊死的——那时他正偷吃他中尉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