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62/77页)

他刚说完这话就打起鼾来,但又似乎突然醒了,开始在他那笔记本上潦草地书写。他把写好字的纸从笔记本上撕下来,扔到地上,又把一个指头神秘兮兮地放到嘴唇面前:“现在别看,一刻钟以后再来。找这纸时你最好蒙上眼睛。”

库纳特是一条心地厚道的笨牛,一刻钟以后他真的来了。打开纸条,看见了杜布中尉那鬼画符的字:“你未来的妻子的名字是:库纳特太太。”

后来库纳特让帅克看了这条子。帅克让他把条子好好保存,军官先生们写下的这类文件应该受到每个人的尊重。在部队生活里这种情况是从没有出现过的:一个军官给自己的勤务兵写条子竟然称呼他“先生”。


按照既定部署做好了一切出发准备,被汉诺威师上校潇洒赶走的旅长下了命令,让全体集合,按平时的方阵站好。他对官兵发表了一通演说——他喜欢演说,一演说就把一切弄个颠三倒四。到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野战军邮。

“弟兄们,”他对着方阵雷霆般地吼叫,“现在,我们已经接近敌人前线,距它只有几天行程了。而在到目前为止的行军阶段里,你们还没有机会,弟兄们,把地址告诉留在后方的亲爱的家人,让那些远离你们的人知道往什么地方写信,让你们有机会从远离的亲人的信里获得快乐。”

他陷进这个话题难以自拔了,只好无数遍地重复“你们留在后方的亲爱的人,你们亲爱的家人,你们远离的亲人”等等,最后他终于挣脱了那恶性循环:“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在前线办军邮的道理。”

他那场演说的剩余部分给人的印象是:因为在前线大办了军邮,这些穿灰色军装的人就应该满心欢喜地被人杀死。即使谁的两条腿给炮弹炸断了,只要他心里还想着自己的军邮编号是72,说不定有一封家书就放在那里,是他遥远处的亲人寄来的,还有个装着熏猪肉、腊肉和家制饼干的包裹,他也就应该美丽地死去。

演说结束,旅部军乐队演奏国歌,然后为国王发出了三声欢呼。于是,这群各不相同的人类牲口就按照既定部署,一队一队陆续出发了——他们是注定了要在巴格河上的某个地方给宰杀掉的。

五点半,11团出发,开往齐拉瓦—沃罗斯卡。帅克随同连部人员和野战医院一起前进,走在后面。路卡什中尉骑着马绕着全连上上下下地奔跑,每过一段时间就到后面来看看野战医院,那里有一辆用帆布盖住的车,拉了杜布中尉向渺茫的未来的英雄业绩前进。为了减少路途的沉闷,路卡什中尉也跟帅克谈谈话。帅克耐心地背着背包和枪支,跟范涅克谈着几年前费尔克—梅兹热齐那次军事演习,那时的行军多么惬意!

“那儿的乡下跟这儿完全一样,只不过行军没有全副武装。那时我们甚至不知道‘备用罐头’的概念。全排都在领到罐头的第二天晚上宿营时就把它吃光了,然后往背包里塞进一块砖头代替。到了一个村子,检查的来了,把背包里所有的砖头全扔了出去。砖头太多,有个人拿它给自己家盖了间房子。”

不久以后,帅克又活泼地走在了路卡什中尉的战马旁,跟他谈起了军邮:“那演说很美丽,上前线的人都会喜欢听的——如果他收到了温情的家信的话。但是我多年前在布杰约维策服役的时候只在军营里收到过一封信。那信我至今还保留着呢。”

帅克从他那肮脏的笔记本里取出一封油腻的信,大声读了起来,同时跟着路卡什中尉的战马的脚步跑着——那马开始了小跑:


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肮脏的歹徒,杀人犯!克瑞茨下士到布拉格休假,在乌—克灿奴跟我跳了舞。他告诉我,你在布杰约维策的“绿蛙”跟一个愚蠢的小妞跳舞,把我忘光了。我是在茅房的茅坑边台子上写这信通知你的:我俩的事就算吹了。你当年的伯士娜。我还想加点什么?对了,那位下士知道该怎么办,他会送你进地狱的——是我叮嘱他干的。我还想说什么呢?对了,你休假回家时,在活人堆里已找不到我了。


“当然,”帅克缓缓地小跑着说,“我休假去的时候,她还在活人堆里,那些活人还活蹦乱跳着呢!我还在乌—克灿奴找到了她。两个外国团队的兵在帮她穿衣服。启禀长官,有一个还活蹦乱跳到公开把手往她紧身胸衣里伸的地步,简直像是温策思拉娃·路芝齐卡〔48〕所说,‘想要摘掉她那纯真的花朵’。或者,有如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在舞蹈课上被一个男孩扭了肩膀时所说:“先生,你已经蹂躏了我处女的花朵。”当然大家都笑了,照顾着小姑娘的妈妈便带那傻呵呵的娇气丫头出了门,来到联合会走廊,狠狠踹了她几脚。但是我必须说,长官,我得到了一个结论:乡下女人全都比城里上舞蹈课累坏了的年轻姑娘老实。多年前我们驻扎在木尼金克时,我常常到斯达瑞—克宁去跳舞,跟一个叫作卡尔拉·维克罗娃的姑娘有了来往。但是我担心她不太喜欢我。有一个星期天黄昏,我带她来到湖边,启禀长官,在堤坝上坐了下来。太阳落山的时候我问她喜不喜欢我。那儿的空气那么香,鸟儿们也都在唱歌,她却发出了令人可怕的哈哈大笑,回答道:‘我喜欢你大约也就跟喜欢我屁股上粘的麦秆一样。因为你是那么一个大白痴!’我的确是个白痴,很可怕的白痴!我常常跟她在田野里和直立的庄稼地里散步,启禀长官,那里鬼影也没一个,可我们连坐都没有坐下过。我只不断向她展示那富饶的景色。我是那样的一头蠢驴,只知道一个劲告诉那农村姑娘:这个是大麦,那个是小麦,那边那个是燕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