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67/77页)
一声低沉深长的叹息从巴龙唇边流出。“我家老婆子常常用土豆面做杏馅包子,为了让包子味肥一点,还加一小块凝乳。她总喜欢撒罂粟子,而不用奶酪,但是我喜欢的是奶酪而不是罂粟子,有一次还因此打过她耳光……啊,天呀,我在家时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巴龙住了嘴,舔着嘴唇,舌头在上颚搅了几搅,温和但是凄凉地说:“你知道,老兄,现在离开了家,我才明白我老婆是对的,用罂粟子就是好。那时候我老想像罂粟子会沾在牙齿上,但是我现在想,就算它黏在……我老婆跟着我受了许多苦。我坚持要她在杂碎香肠里多加些香花薄荷,还常常打她。有一回打得太厉害,可怜的人在床上躺了两天,只不过因为她不该杀了一只火鸡给我做菜。我说:一只小公鸡不也够了么!
“对呀,老兄,”巴龙哭了起来。“我要是现在能够有杂碎香肠吃,哪怕就没有香花薄荷和小公鸡也是好的。你喜欢吃草茴香调味酱吗?你看,为了那东西我老跟我老婆吵架。可今天,我就是拿草茴香调味酱下咖啡也能吃下去的。”
巴龙慢慢忘记了想像中的一切危险,也忘记了他们还在半夜三更顺流而下去里斯克考维茨,继续满怀伤感地对帅克说,他以前很不喜欢的东西现在都很想吃了,说时眼里满是泪珠。
霍东斯基和范涅克走在他俩后面。
霍东斯基正在跟范涅克说在他看来这个世界大战简直是他妈的胡闹。最糟糕的就是:只要哪里电话线断了,哪怕是深更半夜,也得让他起来去接。更糟糕的是,还没有发明探照灯就已经发明了打仗。而到了现在,你去修理那倒霉的电话线,敌人马上就用探照灯照出你来,于是大炮全往你头上打。
下面的村子里一片漆黑,正是他们想安排夜间宿营地的地方。可是狗全叫了起来,逼得他们停下脚步,思考着怎么样对付这些畜生。
“回去怎么样?”巴龙说。
“嗨,巴龙,巴龙,我们如果把你刚才说的话汇报上去,你就会因为怯懦给枪毙掉的。”帅克说。
越往前走狗叫得越厉害了,不但克罗先科和几个别的村庄,甚至南面的柔帕河对岸也叫了起来,因为帅克也对寂静的黑夜叫开了:
“汪——汪——汪。”跟他做狗生意时的叫法一样。
狗叫得越发厉害了,范涅克对帅克说:
“别对着狗叫了,帅克,你会惹得整个加里西亚的狗都叫起来的。”
“在塔波尔地区演习时,我们也遇到过同样的情况,”帅克回答。“我们在一个村子里行军,狗却叫得惊天动地。周围地区人口相当稠密,于是狗叫声一村一村传了开来,越传越远。我们宿营的那个村子的狗已经不叫了,但听见远处(也许远到佩尔日莫夫)的狗叫,又叫了起来。没过多少时间,从塔波尔、佩尔日莫夫、布杰约维策、杭伯累次、特里朋尼直到叶赫拉瓦,只听见一片狗叫,什么都听不见了。我们的上尉是个非常敏感的老头,受不了狗叫。他整夜没睡着,只好走来走去问巡逻队:‘是谁在叫?是什么东西在叫?’士兵们说:启禀长官,是狗在叫。这话惹得他大发雷霆,我们那时巡逻的人演习回来都给关了禁闭。从那以后他总要选定一个‘狗管组’,先打发出去。狗管组的任务是通知我们打算去过夜的村子的居民,晚上不许有狗叫,否则格杀勿论。我也参加了一个狗管组。我们来到弥勒付苏克地区一个村子时,我把话说乱了,告诉村长由于战略上的原因,谁家的狗晚上叫了就对谁家的主人格杀勿论。村长一听吓坏了,马上配上鞍子就往司令部跑,去为全村人求情。可人家不让他进去,卫兵还几乎对他开了枪。他只好回来了。但是我们还没进村,每个人都已经按照他的劝告用破布把狗嘴包了起来。结果是三条狗发了疯。”
帅克有个学说:晚间的狗就怕香烟头上的光。几个人普遍接受了这个学说,下到了村里。不巧的是他们谁也不抽香烟,于是帅克的学说没有产生积极的效果。不过,他们却发现狗叫是因为欢喜。因为那些狗怀着深情回忆起:路过的部队老给它们留下吃的。
那些狗老远就嗅到某些生物的靠近,那种生物总给它们留下肉的骨头和马的尸体。突然,四条巨大的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翘起尾巴友好亲热地向帅克扑去。
帅克在黑暗里像对孩子一样抚摸它们,拍打它们,对它们说话:
“好了,我们终于来了。我们是来跟你们拜拜的,是来吃香香的,是来给你们香喷喷的骨骨和面包皮皮的。明天早上我们就到敌人那里去了。”
灯光在村子的房屋里亮了起来。他们开始敲第一家村舍的门,打听村长的住处。他们听见屋子里一个女人吱吱的尖声,说的是一种既不是波兰语也不是乌克兰语的话,说是她的丈夫也在部队,她的孩子们得了天花,俄国佬把她家东西全抢光了,她丈夫在上前线以前就下过命令,晚上谁叫门也不许开。他们对门加重了袭击,同时向她保证说他们是来找宿营地点的,那门才被一只不知道的手打开了。他们进屋才发现,村长实际上就住在这儿。村长想说服帅克,模仿女人声音的并不是他。可他白费了力气。村长为自己辩解,说他睡在干草上,他们突然把他老婆从睡梦里惊醒了,他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至于一连人晚上宿营的事,他们那村只那么一点点大,一丁丁大,就连一个兵也住不下。完全没有地方睡觉,也完全没有东西买,俄国佬把一切都征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