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光辉的败绩(第69/77页)
巴龙从军服下面一根一根掏出小黄瓜,递给大家。
村长提着灯站在门口。看见这场面画了个十字,哀号起来:
“过去是俄国人抢,现在,我们自己人也抢了。”
大家走到外面,一群狗跟了上来。狗群顽固地围着巴龙,向他的裤子口袋蹦,口袋里有一块腊肉,也是从储藏室搞来的,因为贪馋,巴龙对同志们保了密。
“狗为什么跟着你转?”帅克问巴龙。巴龙想了很久才回答:
“它们觉得我是好人呗。”
他没有说出的是:他的手正护在口袋里的腊肉上,一条狗不断对腊肉扑叫……
他们为寻找宿营地到处走时发现,里斯克考维茨是个很大的居民点,确实被战争破坏得一无所有了。是的,它奇迹般地没有遭到火烧——作战双方都没有把它划进作战范围。但这也有另外的一面,附近被摧毁的村庄,比如齐若、格拉伯、赫卢布拉的人都住到这里来了。
有的村舍里就住了八家人,在经受了掠夺性的战争造成的种种损失之后,村民们过着极度贫困的生活。整个时代像滚滚洪水冲倒了他们。
连队只好住到村子那头一个被轰坏了的酒厂去。发酵室可以安排半个连;剩下的人十个一组住到不同的农户家去。那里有钱的贵族拒绝接受失去家庭和土地的困苦流民,那些人已沦落成了乞丐。
连部人员,包括全体军官、范涅克、勤务兵、电话员、救护车、炊事员和帅克,就住在教区神父家,跟神父一起。神父也从未接受过邻村来的赤贫家庭,虽然他家空处很多。
神父是个瘦高个儿绅士,穿一件油腻的褪了色的长袍,由于吝啬,几乎不吃东西。他在爸爸的抚养下成长于对俄国人的仇恨之中。但是俄国人撤走之后,奥地利人来了,吃掉了他家的鸡和鹅,他就再也不仇恨俄国人了——几个贝加尔湖的大胡子哥萨克人住过他家,可俄国人从没有碰过他的鸡鹅。
等到匈牙利人来到村里,又全部搬走了他的蜂房。他对奥匈帝国部队更加仇恨了。现在,他就带着厌恶望着这群不速之客。他感到愉快的是他能够在他们面前一再耸着肩膀地走着说:“我绝对没有东西了,我完全是叫花子了。在这儿你们是连面包皮也找不到一片的,先生们。”
听了这话最难受的是巴龙,见到这样的贫穷他几乎流出泪来。他脑子里一向有个模糊的形象:一头肉皮簌簌响的泛着蜂蜜香的烤乳猪。在这整个时间里他都在神父的厨房里昏睡。有一个瘦高个儿小伙子时不时地来偷瞧他一眼。那人是神父的听差兼厨子,接受过严格的命令,对整个屋子都要提防,别丢了东西。
巴龙在厨房里什么也没有找到,只在盐瓶里找到些小纸片包着的芫荽籽。他把芫荽籽塞进嘴里,香味立即唤起了他对乳猪的幻觉。
在神父住宅后的院子里野战厨房的大锅下燃起了火。水已经开了,却没有东西下锅。
后勤军士长和炊事员转完了整个村子,想找出一口猪来,却是徒劳。到哪里的回答都一样:俄国佬把啥都吃光了,拿走了。
他们还在酒店里叫醒了一个犹太人。那人开始扯他的长鬈发,为无法帮助士兵先生们表示出极度的遗憾。最后,他终于让他们从他手里买去了一头寿星老牛,那是具瘦骨嶙峋的活僵尸,只剩皮包骨头。为那牛他叫出了一个天价,扯着胡子赌咒发誓,说哪怕他们走遍加里西亚、奥地利、全德国、全欧洲、全世界,也找不到这样优秀的母牛。他一直哀号着、哭泣着、庄严地发着誓,说那是遵照耶和华的命令来到人世间的最肥美不过的母牛。他以他所有祖宗发誓说,许多人大老远从沃罗茨思卡骑马来看那母牛,整个地区都在谈那母牛,认为它是个奇迹。事实上那就不是母牛,而是最细嫩的野牛。最后,他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一个一个拥抱他们的膝盖,喊道:
“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就杀死我老犹太吧,可是,别牵走我的母牛。”
他那一番尖叫把大家弄糊涂了。最后,他们把那可怜的畜生带到了野战厨房,虽然那是连屠宰淘汰牲畜的贩子也不会要的。可是,犹太人在把钱放进腰包以后很久还在他们面前哭泣、抱怨,说他们毁了他,弄得他彻底破了产。他拿这么低的价就卖掉了这么华贵的一头母牛,他已经变成叫花子了。他这么大年纪,可还干出了这种愚蠢透顶的事,他的祖先在坟墓里也睡不安稳的。倒不如把他绞死算了。
他结束了在他们面前泥土里的抓挠,又突然收拾起他那自怨自艾,回家关上门对老婆私下说:
“我的爱尔萨,我的小爱尔萨金,那些当兵的都是傻瓜,你的奈丹才叫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