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光辉的败绩(第21/30页)
眼球瞪得最突出的是永远吃不饱的巴龙。
他那贪馋渴望的眼神跟食人生番望着钎子上烤着的传教士一样——传教士被烤得流油,香味扑鼻。巴龙觉得自己像条拉着奶车却见一个小伙子从熟食店出来的狗。小伙子头上顶着一大篮新出炉的熏肉,还有一串熏香肠从篮口挂出,悬在他背上。那狗若不是身上有可恶的皮带拴住,嘴上有可怕的笼头套住,是会对着香肠扑过去就下口的。
制作猪杂香肠的第一阶段是准备香肠肉。那肉已经放在这儿的烤板上,一堆庞大的半成品,发出胡椒、肥肉和猪肝的香味。
卷起袖子的于莱达十分庄严肃穆,可以作模特儿画成一幅画:上帝如何劈开混沌,创造世界。
巴龙再也管不住自己,哭了起来,从抽泣变成令人心碎的哀号。
“你干吗像公牛一样哞哞叫?”于莱达问他。
“这叫我想起家了,”巴龙抽抽搭搭地说,“家里凡是这种时刻我总在,哪怕是最好的邻居我也从没有送过一篮肉。我总想一个人使劲地吃,也确实只有一个人吃。有一回我肚子里的杂碎肠、血肠、猪头肉和猪蹄塞得太多,谁都认为我的肚子要爆了。于是他们拿鞭子赶着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像赶着吃了苜蓿肚子胀的母牛一样。”
“于莱达先生,你就让我捞一点香肠肉吧,哪怕以后挨了捆我也甘心。否则我真是受不了了。”
巴龙从长椅边站了起来,酒醉似的往桌边摇晃过去,对那堆肉伸出了爪子。
于是出现了一番艰苦的挣扎。在场的人全都克服了最大的困难才拽住了巴龙,没让他扑向那堆香肠肉。可在把他拉出厨房时,仍没有挡住他铤而走险。他终于在装着肠子的锅里抓了一把,那是准备和香肠肉一起填进肠衣里去的东西。
于莱达大发雷霆,把整整一捆做香肠用的小棍儿朝逃跑的巴龙扔去,咆哮道:“去,吃这香肠棍儿去,撑死你个王八蛋。”
这时营里的军官都已在楼上聚齐,庄严地静候楼下正在诞生的奇迹送上楼来。同时,因为没有其他的酒,他们正喝着一种劣质玉米酒,是用洋葱皮汁兑成黄色的。那东西犹太商人坚持说是最美味的法国正宗干邑白兰地,是他从他爷爷手里继承下来的。
“你这个王八蛋,你,”萨格纳上尉针对他说,“你要再吹是你曾祖父趁法国人从莫斯科撤退时从他们手里买下的,我就把你关到牢里去,一直关到你家最年轻的人变成糟老头子。”
人们每喝一口酒就咒骂一声那奸商犹太人。这时帅克已坐在营办公室里。那里除了马瑞克再没有别的人。作为营史员的马瑞克已经利用在若尔坦策逗留的时间写好了一批胜利的战斗,用作存货——那些战斗以后显然是会爆发的。
这时他正在写一些备用的笔记。帅克进屋时他已写好了以下的话:“如果我们用心灵的眼睛把参加某村战斗的英雄们全部召唤出来(在那里跟我们并肩战斗的还有某团的一个营和另一个营),我们将发现我们的某营表现了最杰出的战略才能,对于某师那次终于巩固了我方在某战区的阵地的胜利作出了无可否认的贡献。”
“你看,我回来了。”帅克对志愿兵说。
“让我闻闻你看,”马瑞克感到一种快活的激动,说。“唔,你的确发出一种地牢臭。”
“跟往常一样,”帅克说,“只不过遇见了点小误会。你在干吗?”
“你不是看见了么,”马瑞克回答。“对奥地利的英勇保卫者们作一番粗略的陈述。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材料老糅合不到一块,结果全成了废话。我在强调‘某’字的作用。这个‘某’字在现在和未来都达到了不同凡响的完美境界。我现在正在充分发挥它的作用。萨格纳上尉在我身上除了过去的才能又发现了异常的数学天赋。现在我还管着营里的账目。到目前为止,我得到一个结论:我们营完全处于赤字状态。我正在等待机会找俄国账户结账。因为大部分盗窃都是在打了胜仗或败仗时进行的。不过,胜仗败仗并不造成真正的差异。哪怕我们最后一个人都被消灭了,记载我方胜利的文献仍将保存在这里,因为我能以营史员的身份荣幸地写下以下的话:在敌人自以为胜利在握的关键时刻,他们再次遭到了命运的唾弃。我方官兵发起了突然袭击,拼起了刺刀。转瞬之间,敌人已经狼狈逃窜,向自己的战壕跑去。我们毫不留情地端起刺刀继续冲杀,敌人又仓皇放弃了战壕跑掉,把受伤的和没有受伤的俘虏留给了我们。这一战成了我方最辉煌的时刻之一。从战斗里活出来的人都用军邮给家里写信:“他们的屁股狠狠地挨了揍,亲爱的老婆!我身体很好。你还没有给小家伙断奶吗?你得教他别把陌生人叫‘爸爸’,那样我会很难受的。”以后检查员会把“他们的屁股狠狠地挨了揍”抹掉,因为“他们”是谁表达太含糊,可以作各种各样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