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编(二)词坛回响(第6/10页)
除论个别词人外,兼可看出云间词风在整个清代词史上消长之情况。又于郭麐下云:
频伽词颇负盛名,《浮眉》一刻,尤为裙屐少年所好。其词不可谓不佳,然篇什既富,瑶珉间出,或意趣凡近,或辞不立诚。大词间架,时文气重。乾嘉间名家,此流最多。如蒋心馀、吴穀人皆是也。谭复堂云:“词尚深涩,而频伽滑矣。” 夫频伽之滑,不在于不能深涩,而在于不能清空。词尚深涩,此言实误。盖竹垞、樊榭之论,宋人初无此说。今选频伽小词四阕,其正声也。(页262—263)
此不只评论郭麐,事实上乃是兼论诸家。由书中评语,可看出施先生论词之旨,乃是兼重学问与性情。如于王士禛下云:
阮亭论诗主神韵,此言大足误人。然其一生所作,确亦以此见长,小词亦然。必先有学问性情,始可言神韵耳。或以余言学问为疑,谓作小词,何须学问。不知比物连类,纂词琢句,各有刌度,皆关学问。阮亭文字工夫,极为淳雅,抒情造境,似轻实重,莫非从学问中来。徒有小慧,安能诣此。(页244)
于厉鹗下云:
樊榭学有馀,才未俊,得宋人三昧,去唐音一间。小令浑厚,可及子野、方回。近慢便有针缕迹。乃惑于竹垞之说,刻鹄姜、张,所得但能貌似。盖以学力拟古,非以才情言志也。(页254)
没有学问固然不可,徒有学问亦不可,厉鹗之不及王士禛,即在于性情不足。由施先生对清末诸家之评骘,亦可印证其兼重学问与才性之看法。如王鹏运下云:
朱古微叙《半塘定稿》,谓“君词导源碧山,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止庵说,契若针芥。” 此强以半塘绍常州之薪传,于半塘词境之发展,不相应也。余观半塘词实自晏欧小令,进而为苏辛近慢。虽半塘亦自许为“碧山家法” ,气韵终不似也。《庚子秋词》中诸阕,尤为深美闳约,取之特多。(页322)
文廷式下云:
清词至王半塘、文芸阁,气壮神王、不复作呻吟骚屑语。会国事蜩螗,生民邦家之痛,蕴无可泄,一发于词。纵琢句寻章,犹未能忘情于玉田、梦窗,而意境气韵,终已入苏辛之垒。《云起轩词》令慢皆揭响五天,埋愁九地;无稼轩之廉悍,得清真之婉约。清词至此,别开境界,非浙西、常州所能笼络矣。(页326)
郑文焯下云:
满洲词家以成德始,以叔问终,二百六十年汉化,成此二俊,胜金元矣。叔问才情、学问、声律,俱臻绝诣。家国危亡之痛,王孙式微之感,尽托于长短句,其志哀,其情婉,其辞雅,其义隐,重光而后,不与易矣。(页339)
朱祖谋下云:
彊村早年,政治文学,俱有英锐气。词格犹在晏、欧、周、秦之间。《庚子秋词》中数十阕,缠绵恻隐,耐人寻味。自后改辙二窗,多作慢词,蕴情设意,炼字排章,得神诣矣,已非生香真色。辛亥之后,以遗老自废,其词沉哀抑怨,作草间呻吟语,亦不可与州、玉田为比。彼有民族沦亡之痛,此则眷怀封建朝廷耳。余选彊村词,多取资于别集者,秉此志也。(页343)
于况周颐下云:
清季词学四大家,叔问专考律定声之学,半塘、彊村擅校雠结集之功,夔笙撰词话,研精义理,津梁后学,皆足以迈越前修。清词以此数子为殿,有耿光焉。夔笙词凡数刻,未能尽得。《蕙风词》二卷,则晚年自定本,录其十阕,皆辛亥前后所作,琢句高古深隐,此公独擅。(页345—346)
对五大家赏爱之情,溢于言表。盖五人不但学问渊博,性情深至,且皆身历清室之危亡,怆怀世变,凄恻郁伊之音,时时流露于不自觉间,令人不忍卒读。施先生曾说“《花间》一集,词家之诗骚也” (《宋花间集·序引》),五人所作,可谓正得其神髓。
至评龚鼎孳云:“构思造语,几于俗艳。且芜词累句,随在而是。” (页190)评严绳孙云:“雒诵三过,始惊当时诸家皆过为标榜,不堪取信。其词意不能隐,境不能深,辞不能俊,句不能古。” (页212)评董俞云:“浑厚胜彭,微嫌意境直露。” (页235)皆能摆落前人成说。又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为晚清重要词话,先生与陈氏论点,却往往相去甚远,如下列诸条:
右毛检讨词十二阕,可与李波斯比美。而取境之高,直是南朝清商曲辞。陈亦峰乃讥其“造境未深,运思多巧” ,殆不知词之本源者。(评毛奇龄,页215)
升六词,白雨斋极称之,以为“清初诸老中最为大雅。才力不逮朱、陈,而取径较正” 。余以为此言似过。珂雪词疏快自然,不事雕饰,是其所长,而短亦在此。大雅犹未,况最乎?集中令词不多,选录六首,是其有雅韵者。(评曹贞吉,页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