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夜(第5/8页)
成遵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沈泰誉根本没有给予他抗击的机会,他连否认都不需要,因为沈泰誉使用的句式,是陈述句,而不是设问句。这种强势的话语方式,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否定和辩驳的空间,即使他那么做了,亦是徒劳。成遵良把临时抱佛脚恶补来的反侦破技术在脑子里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末了绝望地得出结论,他栽了。就像一个赤身的人,他已经置身于高亮度的探照灯下,身上的每一个斑点、每一处胎记、每一块疤痕,都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隐遁。
“前中国银行广东开平支行行长余振东,在逃亡美国长达两年半之后,又被送回到了他妄想逃离的国土,余振东的下场,其实也是所有外逃官员未来的结局,”沈泰誉说,“目前,中国已经跟四十个国家先后签订了五十六个司法协助、引渡和移管类的条约,这些条约,为共同打击犯罪分子奠定了基础。中国是在一九八四年加入了国际刑警组织,从那时起,中国警方已经通过该组织,发出了近四百份‘红色通缉令’,并且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和双边警务合作,先后从国外押解、遣返犯罪嫌疑人二百一十多名。”
“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些?是职业习惯使然?呵呵,有意思。”成遵良强笑两声,摊摊手,故作镇定,他提醒自己不能着了沈泰誉的道。
“箱子里,是美金?”沈泰誉微笑了,兀自道,“美元对人民币的汇率,在持续走低,拿到手的,比预想的金额少了很多吧?”
成遵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这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一种窒息的感觉牢牢扼住了他。他感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被禁锢的虫子,在封闭缺氧的瓶子里,一开初,拼命地朝着各个方向努力攀爬,以为总会找到出口,渐渐地,疲乏了,失望了,渐至于混沌了,就连明晰的目标也模糊起来,无限趋近于空白。虽然依旧亡命地爬啊爬啊,却是出于本能,并非自觉的愿望——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就像那密闭的、不透气的瓶子,把他整个地装了进去。
“选中的国家,一般是欧美,当然,也有澳大利亚,还有亚洲的一些小国家,当然,设计的路线也是千回百转,务必不引起别人注意。”沈泰誉不看他,接着说,“老成,你不会告诉我,你原本就是打算躲在山里的吧?哈哈!”他笑了起来,拍着成遵良的肩头说,“若是住在山里,要钱何用?到最后,可真应了莲莲说的,钞票的用处,跟厕纸差不多了!”
他愉快地仰面大笑,好像说了一个自己特别满意的笑话。
“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我们的后半生,就要在这山里度过了。”成遵良敷衍地干笑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
“怎么会呢?”沈泰誉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他竖起两根指头,“两种可能——第一,无论多么艰苦卓绝,党和国家一定会千方百计来营救我们,这只是迟早的问题;第二,如果外界的灾难超出了我们的想象,是毁灭性的,那么,我们也要自力更生,总会想到离开这里的方式,鲁宾孙单枪匹马的,都有重返人间的那一天,何况我们有二十几个人,有这么多的力量与智慧!”
“真希望是这样的……”成遵良忍不住说道。
“不管将来会是怎么样,有一点不会改变,”沈泰誉眼光炯炯地盯着他,掷地有声,“那就是,我沈泰誉绝对不会让你成遵良,逃脱法律的制裁!”
闻听此言,成遵良没有觉得惊恐,也没有觉得愤恨,他只是怔忡,一张脸,像敷了厚厚一层糨糊,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最终确定的方案是打探洞,压在男孩子上面的水泥板被逐层打穿。探洞打到五米深的时候,救援队员在男孩子的上方发现了一具尸体。随着挖掘的进一步深入,救援队员探查到了好几具尸体,男孩子身旁的那具已经开始腐烂。
银色的裹尸袋准备好了,转移出几具“拦路”的尸体,是营救男孩的第一步。然而工程的进展远比预想的艰难,这一块预制板稍一松动,另一块就发生移位,灰石跟着扑簌簌地直往下掉,救援队伍不得不一再放缓速度,紧急研讨如何将砸到、伤到、呛到掩埋者的风险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坚毅的母亲已经一刻不停地跟儿子说了一整天的话,喉咙说干了,哑着嗓子继续说。士兵送来的水,她不肯喝,送来的饼干,她不肯吃,因为连上厕所的短短几分钟,她也不愿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要和儿子在一起。
能想到的事,能唠的嗑,悉数过了一遍。母亲的青春往事、儿子的童年趣事,乃至七大姑八大姨的咸湿逸事,全都一网打尽。就连母亲少女时代的闺蜜,人老花凋,新近遭遇夫婿背叛、儿子的中学地理老师,治疗不孕症多年未果,听说刚做了试管婴儿的手术、隔壁大妈家才过门的新媳妇儿,斯斯文文的,为着墙上挂的一张画,居然与婆婆翻了脸,不惜大打出手——这样的小破事儿都没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