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夜(第6/11页)
“不急,你慢慢回忆,行贿、受贿的金额,以及相关的人和线索,越详细越好。”沈泰誉正色道。
“……1997年,恒生地产,为了拍到郊县的一块土地,送给我一块劳力士金表、现金五千元……”成遵良边想边说。此刻他才发觉,决定说出来,与真正说出来,是不一样的。他全身发冷,冷得直打哆嗦,却又汗水淋淋,额头的汗水直往下淌。他用手去擦汗,只觉汗珠像冰粒,又硬又冷。
“是1997年的几月几日?”沈泰誉追问。
“是10月吧?10月8日,要不就是9日?”成遵良凝神细想,那时候,女儿的疾病尚未确诊,一到假日,他和妻子就携着女儿,遍访名医。他的薪水都耗费在了车马费和医药费中,妻子节衣缩食,多年未曾添置一件行头。那一年的国庆假日,在北京协和医院,衣着过时的妻子,竟被护士小姐认作乡下妇人。回到成都后,他接受了那笔贿赂款后的第一桩事,便是为妻子买了新衣,买了首饰。他始终记得妻子穿着那一袭淡粉色的丝绸裙子,抚摩着胸前的珍珠项链,温柔地向他微笑,笑容里,有一种美人迟暮的惆怅。
“是哪里的土地?”沈泰誉再问。
“是郫县?大邑县?好像是大邑县!”成遵良不太确定与大邑县有关的,是这一笔还是另外的一笔。在那座小县城,他拥有了平生第一个情人。他包下了一间宾馆的套房,一下班就心急火燎地开车赶过去。那女郎在夜总会做歌女,要很晚才能来看他。他裸身躺在被窝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连睡衣都免了。房门故意不锁,她敲敲门便进来,还要故弄玄虚地“嘘”一声,反锁上门,直接钻到被子里。
那算是最为轰轰烈烈的一次。过后,他变得太平和随心,随着权势界面的扩张,胆量与财富的增长,敲门的女人与日俱增。她们都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年轻,他一个都没有辜负。送上门来的艳福,他如数消受,只要确定事后没有麻烦,他是来者不拒的。
“……2007年3月,隆兴公司,出资在海口市区购买一套商品房,办理产权证是以我的名义,我在5月初将该房出售,获得现金97万元……”
沈泰誉刷刷写着,成遵良的语速愈来愈快,犹如一列高速行进的火车,从他自己、连同沈泰誉的面前呼啸而过。他控制不住自己,打着寒噤,却又热汗淋淋,又虚弱,又亢奋。
“还有吗?”沈泰誉注视着他。
“我再想想……”成遵良无比疲倦,他居然感到他陈述的事实与他本人并无干系,而是别的什么人的隐私,可为何需要他来讲述?他一时无法弄清,他的思维涣散开来,无力思索。
“没有了,就是这些。”他有气无力地说。
“你读一遍,确认属实的话,就在这里签个字。”沈泰誉把记录下的内容慎重其事地递给他过目。
他仔细看着记录本,纸页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却又恍惚什么都没有。他握笔的手战栗得厉害,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片树叶一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沈泰誉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悚然一惊,他的手突然不抖了,他在纸的末尾签下了他的大名,签得流畅之极,如同他签在文件上的那些字,饱满酣畅,遒劲有力,以至于把菲薄的纸张都画拉出了一道缝隙。
“这样就可以了吧?”成遵良抹抹汗水,“我可以去九寨沟了?”
“我不会反悔的,”沈泰誉言之凿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谢你。”成遵良机械地说,他并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兴奋,而是在忽然间,对九寨沟、对那个叫石韫生的女人感觉索然无味。
“你的密码箱里放的是——”沈泰誉瞅着他。
“是钱,五十八万美金,”成遵良全面缴械,泄气道,“对于一个困守荒岛、一个行将迈进铁窗的人而言,再多的钱,都没有用了,不如一把火烧掉……”
“里头有相当部分是国家财产吧?”沈泰誉正言厉色地纠正他,“老成,你无权擅自处置,否则罪上加罪,你务必妥善保管,如数奉还。”
“上缴之前,我会当一个称职的保管员。”成遵良一脸颓唐。
“我们的燃眉之急,是如何脱离困境,”沈泰誉把笔录折叠起来,放进衬衫口袋里道,“没人救援,我们只能自救,陆路不通,我们就走水路,总能想到办法的……”
“水路?”成遵良对着滔滔流淌的河面笑了,“你的意思,我们一大帮人,不分老少,一律换上游泳衣,一块儿游过去?”
“我琢磨着,这块山谷林木资源丰富,”沈泰誉不理会他的调侃,“造船吧,我们没这个技术,可是弄木筏什么的,应该还是可以尝试的。”
“木筏?”成遵良沉吟,“水大浪急的,木筏应付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