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夜(第9/11页)

“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无以为报,你们是我们全家的恩人哪……”中年妇人哭得一塌糊涂,拽着人家的衣袖,死不撒手。

“大姐,他们都累坏了,让他们休息休息吧。”关锦绣从旁解围。

“对对,你们该歇口气了,一口热饭都没吃得上呢,”中年妇人说,“把你们的联络方式留给我吧,等过了这阵儿,儿子救过来了,我一定领着他,逐一登门叩谢……”

“这是我们的工作职责——阿姨,您多保重,我们得先走了,还有新的任务要执行,”一位年轻的救援人员道,“刚才接到指令,生命探测仪和搜救犬在这附近发现了生命的迹象,我们必须立刻赶过去!”

“大姐,救人要紧,不要妨碍他们了,我们赶去医疗点吧。”关锦绣陪伴着衰弱至极的中年妇人,紧赶慢赶地奔到医疗点。

医疗点里用上了临时发电机,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由帐篷组成的几间手术室里,手术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一名新生的婴儿“哇”的一声,发出了清脆的啼哭声。

“我的儿子在哪里?”中年妇人抓住一位手捧托盘的护士。

问明情况,护士把她俩领到同样由帐篷充当的重症监护室。长时间被掩埋的男孩子脸上罩着氧气罩,身边围着好几名大夫。中年妇人要往里闯,被拦住了。大夫解释,任何的感染,对男孩子而言,都可能是致命的。大夫说,目前医疗点能实施的抢救措施十分有限,所以已经联络了前线指挥部,明早搭乘第一班运送救援物资的直升机,转送至成都的大型综合医院。

“明天你还要陪儿子去成都,今晚抓紧时间好好歇息,尽可能恢复体力吧。”关锦绣劝慰着中年妇人,扶着她,找到忙碌不堪的大夫,重新为妇人输上液体。

病床是没有的,帐篷里躺满了呻吟的伤员,中年妇人就被安排在了露天空地上席地而坐,手臂扎着针头。旁边是一位虚脱的新闻记者,那是一位身材纤细的年轻女孩,也在打着点滴,与前来探望的同事聊起几天前目击的一幕——一个男人被泥石流击中,倒挂在井里,大腿被死死压住,动弹不得。他孤独地经历了暴雨、烈日、黑夜的侵袭,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凝固成痂。他不停地央求路人找医生来锯断他的腿,但当时根本找不到幸存下来的医生。

“我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了,我无能为力。”女记者啜泣着。

“不要自责,这种时候,身为媒体人,当务之急,是保护生命,保持健康,为受灾的群众鼓劲加油,”她的同事安慰道,“前两天我在北川,亲眼看到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硬是用一把不锈钢的勺子为自己挖出了一条生的通道;还有一位母亲,用她的身体掩护着几个月大的婴孩,临死前,她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条手机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你要看到,有那么多的人在无私互救、坚强自救,我们要做的,不是为某个人而哭泣,而是要把他们的精神传递给全世界的人……”

关锦绣掩面欷歔,她能做的,是从背囊里取出干粮,与两位记者和中年妇人一道分吃。几个受轻伤的小孩子闻香围拢过来,手指头放在嘴里吮吸着,眼巴巴地瞅着她们,一个小家伙的涎水长长挂在下巴上,一直滴落到地上。

“小朋友,晚饭吃过了吗?”关锦绣不由问。

一排小东西无一例外地摇摇头,不约而同地盯住关锦绣手里的饼干袋子,动作整齐得要命,像一列可爱的木偶娃娃。

关锦绣“扑哧”喷笑出声,她笑着叹息一声,把剩下的饼干分给孩子们。孩子们显然饿得不轻,吃到一半就开始争抢打斗,一块饼干被黑糊糊的小脏手抢来抢去。一不留神,落在地上,啪地碎成几块,一个孩子心痛得号啕大哭。

“别哭!别哭!阿姨这儿还有好东西呢!”关锦绣毫不迟疑地从背囊里掏出不锈钢饭盒,盒子里是她为沈泰誉准备的烧鹅掌,那是沈泰誉最喜爱的食物。她跋山涉水地带了这么远,却是轻易地就分给了一群饥饿的孩子。她必须这么做。她知道,如果存留到见到沈泰誉的那一刻,她的一番苦心得到的回赠,不会是他的感动,只会是他的责备——依照他的个性,怎么可能独享美味,不顾旁人冷暖呢?

这时几个人抬着担架,飞奔而来,担架上躺着一位腹鼓如山的孕妇。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医生低着头,步履匆促地往外疾走,与担架撞了个正着,她查看了一下孕妇的状况,果断地一挥手,道:

“早期破水,马上进产房!”

她指挥大伙把孕妇抬到左侧的帐篷里,那间帐篷在几分钟前刚刚诞生了一个婴孩,仍有几名临产妇女并排躺着,哀声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