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17/23页)

“等一下。”他说。

他猛地把车转到倒车挡,向大火前沿的方向退着开了一小段距离,接着猛地加速向前。车速加快到足够撞翻花园里用尖木桩插进地里修成的栅栏——燃烧的树冠就着陆在花园里。他们直冲进那堆大火。他吼着叫其他人俯下身,把离合器两次放开,调到第一档,再关闭离合器,把油门开到最大。

“跟风车对战。”

V8型发动机怒吼一声,启动了,滑动杠杆哐啷乱响,紧接着,他们撞进燃烧的树丛离房子最近的那一点,那儿火焰最烈,但多里戈打了赌——那儿的枝干最短小。一瞬间,全是火和噪声。发动机带着要偏离正道的意向尖叫起来,具有毁灭性强度的热力好像要穿透车窗玻璃和铁制车身——为了使承受的伤痛显而易见,每样东西都呈现一种暗涩的红;火焰的锐声,枝干折断的锐声,各种调控板变形弯曲,金属划割、挤压、或是拉伸发出锐声,车轮失去又取得抓地摩擦力的锐声。司机座这边的后窗玻璃碎了。火星余烬和几根烧着的树枝飞进车里,艾拉和孩子们开始尖叫,孩子们被吓得躲到长沙发式后座的最顶头。有吓人的一两秒钟,车慢到几乎停下——有什么卡在底盘下面了。然后,同样急速地,那堆篝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出现在车后,而他们正朝又一个尖木桩修成的颓朽栅栏加速前进,多里戈照样把它撞个通透,掀起一阵瞬时的碎木料的暴风雪。挡风玻璃成了由碎块拼成的白色云雾,他喊叫艾拉把它踢掉,它掉落出去,他们发现他们回到路上,经过了那棵倒下的树,正朝霍巴特方向开。他用一只手控制方向盘,靠过身去,用另一只手抓起燃烧的树枝,把它们从被砸碎的窗户扔到车外——用他一直以来都尽力护惜的外科医生的手。

一九四八年产福特水星的绿色车漆发黑起泡,吱吱叫着在路面上蛇行似的扭动,蜿蜒驶下燃烧的大山,艾拉从副座上斜视看着多里戈——他左手手指肿成很多小气球大小的泡,烧得那么严重,晚些时候需要做皮肤移植。一个男人,如此令人难解的谜,她想,如此令人难解的谜。她认识到她对他一无所知,她认识到他们的婚姻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她认识到他们两人中没有谁的力量能对此有所改变。借着目前所剩的三个轮子和一个正在解体的金属轮框,福特水星绕过一个很长的转角,速度快得近乎失控;终于,透过烟幕,在前方,他们瞥见警察路障标示的庇护所。

“我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佛莱迪·西蒙请你吃中饭了。”艾拉·埃文斯说。

后座上,三个孩子一声不吭,涂满煤烟,他们把这件事的点点滴滴都吸收了——呛人的木馏油的恶臭,风和火焰的呼啸,被开得那么狠命的车狂野无羁的颠簸,热气,如此天然没防护的情感,像被屠宰动物的肉;两个人被深痛折磨,又无望有所改变,两个在不是爱情、也并非全不是爱情的爱里生活的人;在其中两个人彼此不共通的生活被分享;一种柔情、病痛、灾难、玩笑和劳动的协作;一个婚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令人生畏的人类之不可终结性。

一个家庭。

14

“老年人对过去充满悔恨。”茱迪·比奇洛的父亲有一次对她说。她父亲。吉米·比奇洛从来没真的成为茱迪的爸爸。他好像总是人在心不在,不仅在她的整个生活中这样,在他自己整个生活中的很多时间也这样。他的工作是邮件分类,他从没显出兴趣想升迁到比这高的位置上去。上高中时,有一天,她得做一个有关澳新军团日的专题报告,她请父亲讲讲那场战争对他来说是什么。他说其实没什么可讲的,含糊其辞。她死乞白赖,他就走进卧室,拿着一只旧军号回到她跟前。他擦拭号嘴,吹出几个像放屁的声音来逗她笑。接着,他找到几个很准的音调。他放下军号,清清嗓子,鼓起胸膛,把头抬成一个女儿从没见他有过的军人姿态,演奏《最后岗位》这支曲子。

“就这些?”

“我知道的就这些,”他说,“随便谁,他要知道的差不多也就这些。”

“这不是专题报告,爸爸。”

“不是。”

“这首曲子有点儿孤单。”茱迪说。

吉米·比奇洛想了想,说他认为它是孤单的,但它从没让人孤单过。它让人感觉正相反。

茱迪翻看过几本讲战俘的书。

“那一定很难受。”她说。

“难受?”他回答,“并没有那么难受。我们只要受罪,没别的选择。我们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