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19/23页)

“对极了。”她想她听见它在说,当陌生人抓住它。或者是她在说?“对极了。”

15

多里戈·埃文斯在早晨三点钟驶过帕拉马塔的一个交叉路口——在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之后,这个时间地点从未向公众做出解释,没做解释的还包括对他体内酒精含量的检测结果,这是无关大体的小问题,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在飞,猝不及防被甩到空中,再也不会回到地面。一车喝得烂醉的小年轻开着一辆偷来的斯巴鲁翼豹正从警察那儿逃离,他们闯了红灯,直撞多里戈·埃文斯年事渐高的宾利车,两辆车彻底报废,他们中有两人死了,澳大利亚最伟大的战争英雄之一穿透挡风玻璃飞出去,受了重伤,性命堪忧。

他有三天处于垂危状态,在那段时间,他拥有了关于他生活的最非凡出奇的梦想。光涌入教堂礼拜堂,他和艾米坐在里面。令人目眩的美轮美奂的光,他蹒跚学步,前后走动,出入它超越的与世无闻中,然后投入女人的臂弯。他在飞,他嗅着艾米的裸背,他飞得越来越高。在他周围,国家在准备哀悼,在争论青年人素质滑坡问题——比照一代人崇高的英雄壮举和另一代人卑劣的、可以导致谋杀的犯罪潜能。这期间,他认识到他的生命才刚开始,他对此感到惊愕,在一片早被清除干净的遥远的柚木丛林中,在一个被称为暹罗的不复存在的国度里,一个不再活着的人终于睡去了。

16

多里戈·埃文斯从一个有关死亡的噩梦中醒来。他意识到他太累了,参加点名的人正在集合,有一小会儿他打盹了。差不多半夜了。他转向在他面前集合的七百名俘虏,向他们解释说他要选出一百人行进到另一个营地,那个营地比这个战俘营还更深入暹罗丛林一百英里。他们要在早点名后马上出发。俘虏被点了一遍,又点了一遍,不知为什么,两次数目不相符。更多从“线”上来的人趔趄着加入,情况更理不清楚。中士们试图说明谁到了,谁没到,以及为什么没到。在福原和看守之间发生了激烈争执——福原军服穿得无可挑剔,即使时间这么晚了,澳大利亚中士中的一个被打得团团转,一阵混乱,点名又开始了。

一小时前,中村少校带着福原来找他,命令他选出一百名俘虏行进到一个距离三塔关很近的营地。

“不该对任何俘虏有哪怕再多一点儿的要求,”多里戈·埃文斯争执道,“没有哪个俘虏能应付这样的行军。”

中村少校坚持说必须选出一百人。

“除非你改变俘虏的待遇,不然他们都会死。”多里戈·埃文斯说。

中村少校简明扼要地说,如果澳大利亚上校不选,他会选。

“他们全都会死。”多里戈·埃文斯说。

福原中尉又在翻译,中村少校听着,然后讲话。中尉转向多里戈·埃文斯。

“中村少校说那非常好,”福原中尉说,“省了日本军队好多大米。”

埃文斯知道,如果中村选,他会不加甄别,选出的一百人会包括病得最重的,也许病得最重的最可能被选中,因为他们对中村最没用处,他们全都会死掉。反过来,如果他多里戈来选,他可以挑最适合的,活下去机会最大的。无论如何,大部分都会死。这是他的抉择:要么拒绝给死亡天使当帮手,要么做他的佣仆。

集合点名继续进行,在营地干轻活的、做饭的、在医院勤务兵人被赶进来,他们站在那儿,生着病,饿着肚子,偶尔有人力竭,猝然倒地,躺在淤泥里,没人理会。这时,俘虏们看见长长一队列日本兵,正在那条沿着集合场顶那头边界的坑洼不平的路上行进,在季风雨没使其无法通行期间,这条路被用来为修建铁路输送物资。

这些日本兵正往缅甸前线进发,前线在阴郁的丛林中离这儿有几百英里的路程。他们满身污秽,筋疲力尽,但仍向夜色深处奋力前驱,在齐轮轴深的泥里推着、拖着大炮,不过只发出几声嘟囔和呻吟。有些兵看上去在生病,很多年纪那么小,也许还在上学,所有的兵看着都很凄惨。

多里戈·埃文斯有几个月没近距离看见过日本部队。在爪哇,他变得很尊重他们,不把他们看作缺乏远见的蠢蛋(澳大利亚军人从情报官员那儿得知他们将碰到那种蠢蛋),而把他们看作令人生畏的战士。但这些日本兵显然行进一整天了,正向夜色深处走着长路,去应对另一个前线阵地的恐怖,他们看上去跟战俘一样,饱受战争之苦,失魂落魄,衣衫褴褛,精疲力竭。多里戈的眼光跟一个拿防风灯的日本兵碰上了。在他孩子气的脸上,那眼睛显得非常大,看着很温存,很容易受伤。他年纪不可能超过十七岁。在澳大利亚军官身上,他看到了什么?多里戈·埃文斯一无所知,但不是仇恨或魔鬼。他踉跄一下,停下脚步,依然盯着澳大利亚人。也许他看见什么了,也许他累得什么也看不见。多里戈·埃文斯感到一种压倒一切的冲动,想搂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