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8/23页)

在他和艾拉之间生成了一种经验上的协作关系,好像抚育孩子,致力通过实用温情的方式支持彼此,后来变成几十年的私下谈话,以及屑小的私人细节,对方醒来时的体味,孩子不舒服时对方呼吸颤抖的声音,很多次生病,很多哀怨关怀,柔情,无法预测,不请自来,好像这些都比爱情——无论它是什么——更有约束力,更意义重大,更毋庸置疑。他跟艾拉绑在一起了。然而,在多里戈·埃文斯身上,这一切生成了一种最绝对彻底、最牢不可破的孤独感,如此喧嚣,如此坚执,以至于他一次又一次跟不同的女人发生婚外情,想打破它那使人耳鸣的静止无声。甚至当活力像被沥滤过一样渐渐流失,在不计现实考虑的艳遇中,他依然非常努力。要说这其中没有真情实意,要说这么做很危险,这反而加强了他想要得到的效果。但这么做根本没使他的孤独发出的尖叫停下来,这么做使这尖叫被放大了。

很久以前的陨石撞击将目前的大湖解释,艾米的不在场也同样决定性地影响了一切,甚至当他没想她,有时尤其在这样的时候。他拒绝造访阿德莱德,不做任何解释,甚至当重大的职业活动或退伍军人活动在那儿举行,他也不去。他对园艺表现的唯一兴趣是把一株非常硕大美丽的红茶花连根拔出——当他们搬进图拉克的新房时——这让艾拉非常生气。除此之外,他都把花园交由艾拉和园丁照管。他经年累月在性方面不忠实,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实践了他对有关艾米记忆的忠诚,好像通过不断背叛艾拉,他在尊重艾米。他不是有意这么想,如果有人把这想法讲出来,他会觉得骇人听闻,但这些年他遇见的女人没有一个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在这种情形下,女人来了又离开,她们愤怒、感到费解和震惊;婚姻持续下来,工作继续进行,声望、地位在增长。他负责主持很多部门,很多考核,很多全国性健康调查,他发现人们的善意常常跟他们的地位成逆反关系;在一次晚宴上,他听到一个发言人把他自己的生活不惜笔墨地描写成“一个光彩夺目的事业”,他感觉被彻底挫败了。这种感觉过去了,微妙地变成了一种无所针对的失望感。情势迫使他经常旅行,在长时间的枯燥和等待的中间插进不必要的会见——会见那些跟他一样饱受成就导致的眩晕之苦的人。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度过无眠之夜——房里隐约着驱之不去、令人不快的化学品的气味——他纳闷为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少。难以理解的是,他的声誉持续攀升。报纸上的生平介绍,电视采访,专题研讨,委员会,他必须出席的社会活动枯燥乏味,没有第二个人能感同身受,这些活动都千篇一律,没完没了,他唯恐如果看得太专注,他会看到地球弧形的外缘。世界是怎样就怎样,他会想。它就这样。

有天晚上,他很晚被叫回医院做一个紧急阑尾切除手术。年轻病人名叫艾米·盖斯科依格尼。

“艾米,爱蜜,爱慕。”他仔细擦洗手和胳膊,喃喃自语。

站在旁边水池前的护士长听惯了这个外科医生的背诵,笑着问这一句是从哪首诗来的。他们正走进外科手术室,多里戈·埃文斯意识到,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有意识地想起艾米。

“我忘了。”他说。

他从太阳那儿偷取到光,落到地球上。有一刻,他不得不从手术桌前离开,让自己镇定一下,这样,组里的其他人就不会看到他的手术刀在颤抖。

8

就是在这些年,多里戈·埃文斯恢复了跟他哥哥汤姆的联系。他从中找到了针对他孤独的某种安慰,在其他情形下,他总感到这种孤独,即使跟艾拉和孩子们在一起,特别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在跟汤姆一起度过的时间里,他发现了有时兄弟姐妹间那种很特殊的亲密无间,他们先是一个月通一次电话,过了一段时间,变成每年隆冬之际到悉尼看望,接下来,随着声望日长,他去悉尼更经常了。这是一种彼此相伴的宽舒自在,大部分事都能不诉诸言表,尴尬和口误可以忽略不计——一个神奇难解、彼此共有的灵魂,对这灵魂奇怪的感应能通过最琐屑的闲谈表达出来。除了血缘关系,他们几乎没有共同点,但跟汤姆在一起,多里戈·埃文斯越来越觉得他只是一个更宏大整体的一个方面,他哥哥是这整体中某个跟他不同但不可或缺的部分,他们的会面不是对自我的肯定,更是自我在彼此间的消解,这让他们感到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