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第10/23页)
“你把脸埋在她脖子里。”
“我在哭,多瑞。哭啊,看基督的分儿上。”
“她怎么样了,汤姆?为什么她不见了?我一直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老伙计杰基,他时不时揍她。他爱她,但她比他年轻二十岁,她不快活,他知道。但你能怎么办?罗斯姨妈也帮不了你。一个好伙计,杰基,但也会喝起酒就停不下,然后给她一顿揍。我就知道这些。但她去了哪儿,我根本不知道。很多年都不知道。后来,从她那儿来了一封信,把我在悉尼这儿找着了。她去了墨尔本,后来去了新西兰。在那儿,在奥塔古,跟一个砌砖的结婚了。关于他,她什么别的也没说。这信其实没说什么。信里有她在那儿的女儿写的一张条子,说她妈妈让她在她死后把信寄给我。事情就这样。我猜是因为那儿的人会读这信,所以信里没提老伙计杰基,也没提在塔斯马尼亚这边她自己家里的人。”
谈话转到克利夫兰的足球赛,又转到乔依·派克的运货马车,又转到上校卡梅伦的人带枪追赶汤姆的狗,进到他们家厨房,说狗一直在杀死上校的绵羊,汤姆拿着枪,从卧室出来,说杀死我的狗,我就杀死你。
现在汤姆累了。多里戈起身道别,把他哥哥安置舒服,告诉他有最好的看护在看护他,然后走出病房。到了走廊,他听到身后一个苍老的嗓音嘶哑地说。
“露丝!”
多里戈·埃文斯停下脚步,转过身。在病房砷绿色的光晕里,他哥哥在努力把自己支起来,靠回到叠放的枕头形成的很陡的斜面上,突然间,他看着一点儿不像汤姆,而是一个非常苍老、病得很重的人——直到此刻,在他弟弟的脑子里,汤姆一直定格为青春的生机和力量最合适的形象代言人。
“她的名字叫露丝。”
多里戈·埃文斯站在那儿,盯着这个是他哥哥的陌生人,他拿不准汤姆的话是什么意思,或者他想要什么。他走回病房,在汤姆床边坐下。汤姆吮着嘴唇,准备再说话。多里戈等着。汤姆把身体从松垮垮的一堆拽起到坐着的姿势,接下来,他讲话了,不看他弟弟,而是看远处的墙。
“杰基·马圭尔太太。她的名字叫露丝,多瑞。露丝。露丝有一个小婴儿。”
他停下来。多里戈一言不发。汤姆把自己又扯起来,靠到枕头上,喉间咕噜响,咳嗽着。
“是,一个小婴儿。一九二〇年七月份。她的第三个孩子。她用什么法子把它藏起来,我不知道。但她藏起来了。杰基不在家,想在大陆上找一份工作,我想他在迪亚曼蒂纳河上游找到一些活儿,他在那儿有一个同伙。杰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克里夫兰没人知道。她浑身上下穿得像一个袋子,就跟,怎么说呢,你记得那儿是什么情形,不是巴黎,是该死的中世纪,不管你干了什么,你总能摆脱麻烦。就这样,她藏得很好,我想。她在朗塞斯顿生下孩子。一个男孩。他们把他送到霍巴特。那天我讲到战争,嗯,可以这么说吧,她哭起来,我跟你说她抱着我。她把婴儿的事告诉我。她刚晓得婴儿出啥事儿了。”
“但为什么,汤姆?”
汤姆水汪汪的眼睛变得目光尖锐,羸弱的身体紧绷起来,多里戈觉得这个在孩提时代他那么崇拜的男人又有些什么在眼前重现辉光了。
“我是那个该死的父亲,这就是为什么。”
汤姆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弟弟。他的眼睛直盯着多里戈,瞳孔小得出奇,空空如也,像用火柴在旧报纸上烧出的洞。
“一家姓伽迪纳的在抚养这孩子。家境很好。这让她生气。让我生气。但有什么法子?不是为了有人照看孩子生气,是为我们没照看而生气。没人会去追着找回孩子,把孩子领回来,把每个人的日子弄得一团糟——他的、他们的、她的、我的、杰基的。不,没有哪个家伙会这么干。这件事你必须忍下来。后来,去年,我碰到住在霍巴特的一个伙计,认识这家人。他们管男孩就叫弗兰克。他在战争中死了。我唯一的儿子,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在一个该死的战俘营,在泰国,你在里面待过。”
9
悉尼到处是从越南来休假的美国普通步兵。下午三点过后,市里热气蒸腾。为了躲避炎热和那些美国兵,为了找办法消化汤姆刚告诉他的事,多里戈·埃文斯决定采纳他向病人提出的走路是最佳治病良方的建议。
他从医院出发,向环形码头走,然后,他发觉自己起步从让他极受逼迫的人群走开,正穿过悉尼港口大桥,想去造访一个住在基里比利的医生朋友。混杂在闲散漫步的观光客中很愉快,桥上人行道很宽,从桥上看,悉尼景致开阔,让人又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