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7章 且看将来
“大爷,劳烦打问一句——那江对岸,每到夜里影影绰绰的光,那都是啥呀?”
“没瞧见?那一根根的长杆子?不知道那是啥?”
“可不么!也想问来着,那是树?也不见长枝叶,这儿看得也不清楚……是不是还长了长尾巴?一条条连着?瞧着怪怕人的!和网似的!”
“哈!你们这些北佬,乡里别!连电线杆子也不知道?对岸那灯光,可不就是用电线杆从水电站里送出来的?不会连水电站都不知道是啥吧?”
“行了行了,说这些,你当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刚到工地的时候,不也是惊得几天睡不好觉,就怕夜里那电线杆倒下来,把你的帐篷给砸烂了……你们都是北地刚到的百姓吧?打哪过来的?”
“俺们是洛阳的——他们都是从商都那里来的,我们都是中原道的籍贯……唉,断断续续可是闹了一年,老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从春天旱到夏天,入冬了也不见下雪,这不是,刚开春赶紧就跑出来了。”
“也是我们运气好,慢几日就真跑不掉了,乱军攻下了洛阳城,杀的人都堆成堆,福王府上上下下都给杀绝了,说是那焚尸的火都烧了七天七夜才停,满城都是肉味——这不是,老苟是后一步跑出来的,到现在闻不了肉味,一闻就是要吐!”
“啧啧啧!罢了,且不说这些,你们先到这里来扎营吧,拼音在路上可都学会了?我先带你们去认认路,往江边工地走走——这些事以后慢慢讲!”
“哎!受累您操心了,日后还得请您多照看着!”
“哪来的话,我也不过是个小班长,谈不上什么照看,你们也会被分去各队里的……”
春四月,桃花汛刚过了最湍急的时候,一度暂停的江北岸疏浚工程,再度重新开工了。只是,这一次套着长筒橡胶靴,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搬运碎石的力工,已经换了一批人。
这些人的口音多有相似,都带了属于北方官话特有的含混,衣着也五花八门,行动间各分派系,一看就知道,大概不是一样的出身。他们到达目的地的速度,也有快有慢,素质更是参差不齐——好的那些,走起路来三人一行五人一列的,已经通过了大半扫盲班的教育,不好的那些,连交流都费劲,眼神发亮凶悍,明显在一路前来的路上,手里是见过血的。
不论如何,只要到了江北,沿岸州县就都一视同仁地将他们安置下来:江北这里没有电报,也不便征用总台,是以渡口行船的方式和江南通电报的州县进行传讯,沟通新一批流民的安置,哪一批流民去种地,哪一批打发他们继续往前走,安排人在行进路上敲打、教育、消化……基本都能在流民到达前数日都安排好。
这样,流民到达时,先就吃了一颗定心丸,感到当地的管理,不但细致,而且从容,虽然暂时还说不上吃饱穿暖,但一路走来,忐忑的心情,毕竟是一下就稳定了不少,对未来的日子也有了盼头——就算是再桀骜不驯的流民团队,一路走来逐渐变得更像是流窜匪徒的那些,这会儿也一下就服管得多了,不再和自己设想的那样,依旧紧密抱团,抗拒任何把他们分开的行为。
四处流窜的这些灾民,就怕他们越打越强,不断地把骚乱带到各地,一旦稳定下来,再吃上几天稠稠的米油粥——只要灾民能走到大江这里,米总是不缺的了,南洋米从海运到松江港口,经大江往上游,一直到三峡以前,航运成本都是很低的,大概只略高于继续沿海北上,沿岸停驻的路线,一天两顿,每顿一大碗稠粥,这对被划分为特别救灾安置区的江北来说,已不算是什么大事。
而灾民呢,喝两天稠粥之后,那股子称王称霸,一条贱命看淡,不服就干的心思,也就随着稠粥一起被吞入腹中,这些还没有完全来得及彻底匪化的灾民,一个个就重新老实忠厚起来,开始关心起自己要被分去耕种的土地了,也很羡慕那些能被挑选去做工的流民。
——这些流民往往都有一个神秘的向导,大概和乱军有关,但古怪的是,中原道的乱军里出来的向导,不知为什么,却很熟知买地这里的规矩,还能沿路教他们一些扫盲班的知识……
这些流民向着老乡打探到了这些消息之后,也感到大惑不解,不必有多高深的学问,他们也能感觉得出来,中原道的局势,背后怕是有猫腻呢。
国家大事,对于流民来说当不得饭吃,大家更关心的,当然还是明日的饭辙,很多人的视野甚至都达不到道级的高度,连县级都是勉强,他们只知道自己生活的村镇乱起来了,连年也没什么收成,又旱,还有疫病,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刚好有人要南下,便跟着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