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第11/18页)
女人也知两人年纪相差20岁,并不相配,说起来也不算光彩。可一想到自己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委身于此也算是有个能维持下半辈子的好地方,也就管不了别人的议论了。
此事当然令许多信众感到不体面,但日见这女人心肠挺好,身世可怜,也便没有多加指责。女人怀上长女阿花时,信众里头有一个出了名的好事者,那位从坂本油坊退休的老头,热心肠地提出给他们做媒人,好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做一对夫妻。
女人生下一女一男,信如便是其中的弟弟。两姐弟的性情截然不同,信如是天生的倔脾气,性情内敛,整天只待在房中少言寡语。而姐姐阿花却是个长得可爱的姑娘,细皮嫩肉的,还有着柔软的双下巴,虽算不得美人儿,却也是正值妙龄。她人缘也好,有一些嘴贱之人觉得这么个可人儿关在寺里太可惜了,该去做那一行。不过你若说让一个佛门出生的姑娘去青楼,那在释迦牟尼佛弹三弦的末法乱世还能说说,现如今的和尚们还是要脸的。
龙华寺的方丈在田町的马路边上置下了一间还算雅致的茶铺,让女儿坐在账房里招呼客人。这家茶铺里,总有手头宽松的散漫青年人有事没事过来坐坐,络绎不绝,坐在店里谈笑风生,看看阿花。每晚总要过了十二点之后才会人去楼空。
老方丈的日常十分忙碌,又要讨账,又要照顾茶铺,还要时不时做各种法事,每月还有固定的几天要讲经。这又看账又念经的,不由得感慨这样下去身体可经受不住。
一到傍晚,老方丈就让太太在廊檐下铺好花草席,敞开半边肩膀,盘膝而坐,手摇团扇,用大杯子大口大口地饮烧酒,吃着嗜好的烤鳗鱼做下酒菜,而且指定要前街武藏屋卖的肥大鳗鱼,而这个时候,负责给父亲跑腿的就是信如了。
信如心中却是一万个不愿意,满满的委屈,走在路上都不敢抬头,听见斜对门文具铺子里有小孩的声音,就会想象人家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心中就会十分难受。
每次,他都装作漫不经心地从鳗鱼店门口路过,左看右看,发现四下没人注意的时候,才急忙奔进店里。这种滋味,真是难以言喻的憋屈。
每当此时,信如便在心中发誓:“我这辈子绝不吃荤!”
老和尚是个处世极其圆滑之人,纵然有传言说他贪婪,但他也不是个在乎闲言碎语的人,只要有空,就连做福神竹耙这种事也想当成副业。
每到冬月酉日,老和尚就会在寺院门前的空地上摆个摊,卖些头簪。他让妻子在头上包个头巾,大声吆喝:“走过路过莫错过,吉祥如意在这里。”和尚老婆一开始还觉得难为情,但后来听说不是生意人的邻居也是摆摊子赚了不少钱后,就自己嘀咕:“这种热闹的场合,谁会想到自己在摆摊,等天色暗了,就更加不显眼,有什么好慌张的。”
于是她白天会请花店的婆娘来帮忙看管,天一黑就亲自看摊子叫卖。小摊子的生意做多了,在利益面前滋生的贪心下,渐渐将那羞耻感抛之脑后,早已习惯了大喊大叫:“实惠咯!实惠咯!你买了不吃亏,你买了有吉祥呐!”
买的人也是在人堆里挤得头晕眼花,早已忘记来的这个地方,是前几日来求今生来世让佛祖保佑的寺门,也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卖的喊:“三支簪子七分五毛你看如何?”
买的答:“五支三分钱就买!”
这个世道,大家偷偷赚钱的买卖不在少数。
信如却为此事伤透了脑筋,他很是看不惯家里人的这种行为。
就算没有传到信众们的耳朵里,左邻右舍会怎么看自己?又担心小孩们中间会不会在传着“龙华寺门口摆摊卖簪子,阿信的娘在那里大喊大叫”。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羞耻不已。
他也曾劝阻父母道:“这种事还是不要做比较好吧。”
大和尚哈哈大笑,不屑道:“你少多嘴,你少多嘴!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
和尚早上念经,晚上查账,手里握着算盘,乐得合不拢嘴。虽是自己的父亲,信如也觉得他太下贱了,真恨他为什么还要剃发当和尚。
信如生在这么一个家庭和睦、全家团圆的环境中,按理说不应该有如此阴沉的性格。他天性忠厚温润,但家人的做法都与之内心相违背,心中不免感到烦闷。他觉得父亲的行事作风、母亲的行为、姐姐所受的安排都不正确,可是说了也没什么用,家里人都不会听他的劝告。所以他也灰心丧气,自然感到郁郁不快,同学们不知内情,只是认为他这个人性情古怪,不知道他其实是个内心忧郁细腻,却又脆弱的孩子。
如果有人说他坏话,他也没有那种冲上去和人打架辩解的勇气,只会躲在自己的屋中。虽然性格胆怯,可是他在学校里成绩好,又是方丈的儿子,所以也没人招惹他,更不知道他的怯弱。有些讨厌他的孩子会在背后说:“龙华寺的藤本就像块半生不熟的年糕,外面软乎乎,里面硬邦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