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9/11页)

“怎么了?”

“没。”

“伤心吗?”

“不。我很高兴。”荃抬起头,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你第一次送我花呢。”

“可是这不是我买的。”

“没差别的。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很高兴了。”

“那为什么哭呢?”

“我怕这朵红玫瑰凋谢。只好用我的眼泪,来涵养它。”

我回头看看这家餐馆,这不仅是我第一次看见荃的地方,也是我和明菁在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的地方。人们总说红玫瑰代表爱情,可是如果红玫瑰真能代表爱情,那用来涵养这朵红玫瑰的,除了荃的泪水,恐怕还得加上我的。甚至还有明菁的。

秋天到了,南台湾并没有秋天一定得落叶的道理,只是天气不再燠热。我在家赶个案子,好不容易弄得差不多,伸个懒腰,准备煮杯咖啡。在洗碗池洗杯子时,电话响起,一阵慌张,汤匙掉入排水管。回房间接电话,是荃打来的。

“你有没有出事?”

“出事?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我刚刚,打破了玉镯子。”

“很贵重吗?”

“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我戴着它好几年了。”

“哦。打破就算了,没关系的。”

“我不怎么心疼的,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我以为……以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所以才问你有没有出事。”

“我没事,别担心。”

“真的没有?”荃似乎很不放心。

“应该没有吧。不过我用来喝咖啡的汤匙,刚刚掉进排水管了。”

“那怎么办?”

“暂时用别的东西取代啊,反正只是小东西而已。”

“嗯。”

“别担心,没事的。”

“好。”

“吃饭要拿筷子,喝汤要用汤匙,知道吗?”

“好。”

“睡觉要盖棉被,洗澡要脱衣服,知道吗?”

“好。”荃笑了。

隔天,天空下着大雨,荃突然来台南,在一家咖啡器材店门口等我。

“你怎么突然跑来台南呢?”

荃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根汤匙,跟我弄丢的那根,一模一样。

“你的汤匙是不是长这样?我只看过一次,不太确定的。”

“没错。”

“我找了十几家店,好不容易找到呢。”

“我每到一家店,就请他们把所有的汤匙拿出来,然后一根一根找。”“后来,我还用画的呢。”荃说完一连串的话后,笑了笑,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雨水。

“可是你也不必急着在下雨天买啊。”“我怕你没了汤匙,喝咖啡会不习惯。”我望着从荃湿透的头发渗出而在脸颊上滑行的水珠,说不出话。

“下雨时,不要只注意我脸上的水滴,要看到我不变的笑容。”

荃笑了起来,“只有脸上的笑容,是真实的呢。”

“你全身都湿了。为什么不带伞呢?我会担心你的。”

“我只是忘了带伞,不是故意的。”

“你吃饭时会忘了拿筷子吗?”

“那不一样的。”荃将湿透的头发顺到耳后。

“筷子是为了吃饭而存在,但雨伞却不是为了见你一面而存在。”

“可是……”

“对我而言,认识你之前,前面就是方向,我只要向前走就行。”

“认识我之后呢?”

“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

荃虽然浅浅地笑着,但我读得出她笑容下的坚毅。

三天后,也就是1999年9月21日,在凌晨1点47分,台湾发生了震惊世界的集集大地震。当时我还没入睡,下意识的动作,是扶着书架。地震震醒了我、柏森、子尧兄和秀枝学姐。我们醒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打电话回家询问状况。明菁和荃也分别打电话给我,除了受到惊吓外,她们并没损伤。我、柏森和秀枝学姐的家中,也算平安。只有子尧兄,家里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

那晚的气氛很紧绷,我们四人都没说话,子尧兄只是不断在客厅踱步。五点多又有一次大规模的余震,余震过后,子尧兄颓然坐下。“子尧兄,我开车载你回家看看吧。”柏森开了口。“我也去。”我接着说。“我……”秀枝学姐还没说完,子尧兄马上向她摇头:“那地方太危险,你别去了。”

一路上的车子很多,无论是在高速公路或是省道上。透过后视镜,我看到子尧兄不是低着头,就是瞥向窗外,不发一语。子尧兄的家在南投县的名间乡,离震中很近。经过竹山镇时,两旁尽是断垣残壁,偶尔还传来哭声。子尧兄开始喃喃自语,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当我们准备穿过横跨浊水溪的名竹大桥,到对岸的名间乡时,在名竹大桥竹山端的桥头,我们停下车子,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

名竹大桥多处桥面落桥,桥墩也被压毁或严重倾斜。桥头拱起约三米,附近的地面也裂开了。子尧兄下车,遥望七百米外的名间乡,突然双膝跪下,抱头痛哭。后来我们绕行集集大桥,最后终于到了名间。子尧兄的家垮了,母亲和哥哥的尸体已找到,父亲还埋在瓦砾堆中。嫂嫂受了重伤,进医院,五岁的小侄子奇迹似的只有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