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14/49页)

吃过早饭,肖科长找分场秦教导员谈话去了。小祥蹲在他的棚子外面洗完脸,泼了水,直起身,发现我脸色异样地站在他面前,便眨了一下眼睛,不作声。

“你昨天上哪去了?”

“我?回家去了……”语气含糊。

“回家去了?”我冷笑着把眼睛一眯。

他愣了片刻,龇牙笑了,“嘻——骗你呢。”

我板着脸,“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别告诉肖科长啊,”他压低声音:“我到唐山去了。”

“唐山?”我当真吓了一跳,“你怎么去的?”

“骑车呀,路可不好走呢,净绕冤枉道儿了,来回小三百里呢。嘿,你知道吗,唐山那才叫真正的地震,五斗柜都甩到电线杆上去了……”

“你到那儿干什么去了?”我气冲冲打断他,“为什么不请示一下?”

“我,我和张队长说了。”

“哪个张队长?”

“张玉海,三队的。”

“他管得着吗,你现在是工作队的人,上哪儿去应该跟我和肖科长说一声嘛。一个人跑那么远,唐山又那么乱,出了事怎么办?你跟你姥姥说过没有?”

“没有。”他嘟囔一句。

“你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懂得老人的心?”我的口气俨然是个长辈了,这也许有点过分,可他居然一声不吭跑到唐山去了,也实在是太胆大太随便了。

“到唐山到底干什么去了?”

“看人去了。”他低着头,有点不高兴,情绪抵触。

肖科长回来了,我们都闭了嘴。接着就是开会,先由肖科长传达孔局长的指示精神,然后研究下一步的工作,然后又分了工,再然后散会。当着肖科长的面,我们都没再提这件事。

地震,这个沧桑交替的自然现象,把地层深处的水和沙翻上了光天化日,同时翻上来的还有人——人的灵魂。

根据孔局长指示,我们开始在八分场彻查地震后发生的“坏人坏事”,深挖细查了三天,终于找出了一个坏典型。这人叫马盛利,三十多岁,是分场卫生站的“医生”,当然不是继平那种正规的医生,仅仅卫生员而已,不过八分场的人却全部口口声声呼之为“马大夫”,堂而皇之。

马盛利的长相却不够堂皇,个儿矮、瘦小,脸上长疙瘩,虽然一副深边眼镜为他平添了几分斯文气,可那种从来有理、惟我高明的自负嘴脸,却又味道难拿,让人不怎么顺眼。

情况基本核实后,由我、小祥,加上分场政工股的股长,三个人找他正面谈了一次话。

马盛利被政工股长领来时,步态矜持,进门后点头同我打了个招呼,一本正经,不卑不亢,对小祥则连理都没理。

“马盛利同志。”我开门见山,“据群众反映,地震发生后,二队的老吴同志被一块预制板压住下身,食堂的邢管理员一个人搬不动,正巧你从那儿路过,老邢叫你帮忙一块把老吴同志救出来,你拒绝了,有没有这回事?”

马盛利慢悠悠地反问:“请问这是谁反映的,唵?”

我被他的傲慢激怒:“马盛利同志,我是代表工作队找你谈话的,群众反映的是不是事实,你应当正面回答。”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他的口气之果断,态度之委屈,之愤慨,足以令一切发问的人都心虚几秒钟,可是在我们掌握的材料中,既有邢管理员的证明,又有老吴的家属根据老吴死前的话所做的揭发,似乎是铁证如山的。于是我问:

“你是说,不是那回事,还是说,没有那回事?”

他略略反应了一下,说:“不是那回事。”

接着,他振振有词地讲开了:“毛主席说过,一切事物都要问个为什么。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是在研究一切问题时,都不割裂特定的历史环境。噢,光那么一说,我路过那儿,老邢叫我救吴队长,我说不救!能那么简单吗?我路过那儿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你们调查清楚了吗?你们横是以为我在散步吧?”

“马大夫,你看,这不是向你了解情况吗,没有别的意思。”政工股长连忙拿出一副安抚的口气。

“这叫了解情况吗?一上来就质问我。好像和犯人说话似的……”马盛利反倒来劲儿了。

“那么你路过那儿干什么去了?”我耐着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