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11/18页)

“大爷爷,我的事情怎么样了?”按辈分来算,李天曙虽然比五叔只大10多岁,但要喊爷爷。

“仕才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那事情黄了,不能去了。”李天曙说。“为什么?”五叔急切地问。

“你还不清楚吗?你大哥是干国民党的,你四哥又长麻风病,政审时你被刷下来了。”李天曙说。

五叔回到家抱头嗷嗷大哭,自己唯一的出去的希望破灭了。

清明节到了,按照风俗,给亲人上坟的日子。父亲酒壶装水代酒,买了两刀烧纸,用“院子”盛着和四叔去给爷爷上坟。

父亲摆好酒,点上纸,用木棒子搅拌着未烬的火焰。袅袅的纸烟,通红的火焰,父亲沉默铁青的脸,凄凉低叫的大雁,构成了一副凄凉清明上坟图。

酒已饮,纸已烬,情未了,愁未放,爷儿仨,悲凄怆。

父亲把搅拌烧纸的木棒一扔,“扑通”一声跪在刚刚返青的麦苗地上,“爷啊!”父亲号啕大哭。哭的声噎肠断,哭得浮云悲驻,哭得孤雁不前。父亲悲恸地用手撕抓着爷爷坟上的枯草,枯草连根拔出,父亲用手再扒着坟上的覆土,发泄着心中无尽的怨冤。

“爷啊,你走了,我现在怎么办?哑巴得病了,我们怎么办啊?爷啊,你知道哑巴得的是什么病吗?我们再也抬不起头来了。我和娘怎么活啊?”父亲哭喊着爷爷。

四叔在一边只顾哭,他并不知道自己麻风的严重性。

卫生局很快就批准对四叔的治疗了。

清明节后的一天,还是那个周医生来了。

“这个药叫氯苯吩嗪,通常叫B663,是治疗你弟弟病的,你要看着让他服下去。”周医生拿出3瓶药递给父亲,“记住,第一周,每次一片,2天一次。第二周,一天一次,一次一片。从第四周开始,一天一次,一次两片。药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我再来给你们送。像他这病,估计吃半年药就差不多了,半年后再复检吧。”

“还有,记着,要隔离治疗,不要让病人接触其他人,以免传染。”周医生临出门前又嘱咐父亲。

“谢谢!谢谢医生!您慢走!”父亲送走周医生,打开药瓶,取出白白的一片来,父亲把它拿在手里,端详一番,“唉!”父亲倒上水,指指四叔的脚,示意四叔吃了这药是治疗那脚病的,四叔很温顺地吃下去了。

让四叔吃药很简单,关键是怎么隔离?医生也没讲清楚,父亲除了吃饭的碗筷单独给四叔用,其他的也搞不清楚。他想到了邻居艾秀英。

“梆梆!”父亲敲着高老头的门。没人应声。“梆梆梆梆!”父亲加大声音。

“谁啊?”里面传出高老头的声音。

“大爷,是我啊,仕途。你开开门,我问你件事情。”父亲说。

“仕途啊,什么事啊?我们老俩在家,家里乱糟糟的,有事你就说吧,不用开门了。生产队也用不着我去上坡了。”

“大爷,你开门啊,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情要问你。”父亲说。

“你说吧,究竟什么事啊?”高老头拉开门闩,把铁链子扣在门上,拉开一道缝,探出头来。

“大爷,你让我进去,我再和你说。”父亲有点搞不明白,老头为什么非让他在外面,而更增加了父亲要进去的好奇心。

“你这孩子,非要进来。”高老头拗不过了,把门打开。

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几只鸡在咕咕地觅食,一片死气。“仕途啊,找我老头子什么事情?”高老头不耐烦地问。

“大爷啊,您别生气。不瞒您说,我弟弟得了那种病,听说与大娘一样的病,我想来问你,看你怎么给他吃药?”父亲把声音放低。

“孩子啊,我也不瞒你说,自从你大娘得了那病,这院子里已没有人来了。”老头听父亲这一说,眼睛就红了。“我们老俩都快成鬼了,死了鬼都不要。你大娘这样,我也不能不管啊,可我怎么管啊,也确实可怕啊!”

“我大娘呢?”父亲问。

没等老头回答,高老头西屋传出一个鬼一样的从地底下发出的声音。“谁啊?我不活了,没法见人了。”

父亲回头一看,是一个魔鬼样的东西趴在窗子上。那老太太眉毛脱落,嘴斜歪着,野兔一样的眼睛,狰狞的狮子面,两手黑糊糊的马爪形抓着窗棂子,指掌全无,像两根深山里砍来烧火的树棍子疙瘩。

“呀!妈呀!”父亲差点被唬倒,这哪里是以前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啊,真成了魔鬼了。一般人看了估计几天吃不下饭。

父亲大着胆子向前凑了凑,一股重重的臊臭味从里面飘出来,能把人熏倒。“大爷,你怎么对大娘治疗啊?”父亲问。

“孩子啊,晚了。我给你大娘治晚了。当初医院的人来送药,我拿着镢头把人家赶出去,人家没有办法,黑夜来把药送到门口,我也没给你大娘按时吃,晚了!”高老头痛苦流泪。“现在你大娘这样子了,说实话,我都害怕,孩子都打发走了,没法在这里呆了。我怕你大娘出来啊,只好把她锁在屋里,尿尿拉屎都在里面吧。我用木棍子把药和饭从窗口给她送进去,活一天少一天吧。你没听说啊,得了这病的人以前要烧死活埋的,侥幸的流放到与人世隔绝的地方,自生自灭。作孽啊,这哪是病啊!这是魔鬼之王啊!比魔鬼还厉害啊!”